我們握手告別。
我打電話給阿綠,說無論如何都要跟她談一談。我說我有很多話要說,必須對她說。在這個世界上,除她以外別無所求。我想見她,一切的一切從頭開始來過。
阿綠在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久。彷彿全世界的細雨下在全世界的青草地上似的,沉默無聲。那段時間,我閉起眼睛,額頭一直壓在玻璃窗上,終於阿綠開口了。她用平靜的聲音說:“現在你在哪裡?”
我現在在哪裡?
我繼續握住聽筒臺起臉來,看看電話亭的四周。如今我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我猜不看。到底這裡是那裡?映入我眼簾的只是不知何處去的人蔓,行色匆匆地從我身邊走過去。而我只能站在那個不知名的地方,不停地呼喚阿綠的名字。
後記
原則上,我不喜歡替小說寫後記,不過我想這部小說有寫一寫的必要。
首先,這部小說是以我在五年前寫過的短篇“螢火蟲”為底本的。木來我打算把它擴寫成中篇,不料一寫就欲罷不能,寫成了長篇。也許是小說本身的要求超出我所想像的緣故。
第二,這是一部極其私人的小說。就如有些人喜歡我,有些人不喜歡我一樣,有些人富喜歡這部小說,有些人不會喜歡。但我希望,這部小說罷凌駕我個人而流傳下去。
第三,這部小說是在南歐寫的。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一一十一日,我在希臘的未可諾斯島開始動筆,一九八七年二一月二十七日在羅馬郊外的公寓酒店完成。我幾乎天天泡在吵鬧的小節館裡,戴看耳機重複聽看“佩珀上士”的錄音帶,一邊聽一邊寫。在某種意義上,這部小說可說得到連儂和保羅.麥卡尼的些許幫助。
第四,我把這部小說獻給我死去的朋友以及活著的朋友們。
一九八七年六月
村上春樹
熾天使書店七至十一章
正文 第1章 永遠記得我
我今年三十七歲。現在,我正坐在波音七四七的機艙裡。這架碩大無比的飛機正穿過厚厚的烏雲層往下俯衝,準備降落在漢堡機場。十一月冷冽的雨湮得大地一片霧濛濛的。穿著雨衣的整修工、整齊劃一的機場大廈上豎著的旗、BMW的大型廣告牌,這一切的一切看來都像是法蘭德斯派畫裡陰鬱的背景。唉!又來到德國了。
這時,飛機順利著地,禁菸燈號也跟著熄滅,天花板上的擴音器中輕輕地流出BGM音樂來。正是披頭四的“挪威的森林”,倒不知是由哪個樂團演奏的。一如往昔,這旋律仍舊撩動著我的情緒。不!遠比過去更激烈地撩動著我、搖撼著我。
為了不叫頭腦為之迸裂,我弓著身子,兩手掩面,就這麼一動不動。不久,一位德籍的空中小姐走了過來,用英文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答說不打緊,只是有點頭暈而已。
“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謝謝你!”我說道。於是她帶著微笑離開,這時,擴音器又放出比利喬的曲子。抬起頭,我仰望飄浮在北海上空的烏雲,一邊思索著過去的大半輩子裡,自己曾經失落了的。思索那些失落了的歲月,死去或離開了的人們,以及煙消雲散了的思念。
在飛機完全靜止下來,人們紛紛解開安全帶,開始從櫃子裡取出手提包、外套時,我始終是待在那片草原上的。我嗅著草香、聆聽鳥鳴,用肌膚感受著風。那是在一九六九年秋天,我就要滿二十歲的時候。
剛剛那位空中小姐又走了過來,在我身旁坐了下來,開口問我要不要緊。
“不要緊!謝謝。我只是覺得有些感傷而已。
(lt‘sallrightnow。thankyou。Ionlyfeltlonely,youknow。)“我笑著答道。
“Well,Ifellsameway,samethings,onceinawhile。Iknowwhatyou
mean。(我也常常這樣子哩!我能理解!)”說罷,她搖搖頭,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我展開一副美麗的笑容。“Ihopeyou‘ll
haveanicetrip。AufWiedersehen!(祝您旅途愉快。再見!)”
“AufWiedersehen!”我也跟著說道。
就算在十八年後的今天,那片草原風光也仍舊曆歷在目。綿延數日的霏霏細雨沖走了山間光禿禿的地表上堆積的塵土,漾出一股深邃的湛藍,而十月的風則撩得芒草左右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