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底,“突擊隊”發高燒近四十度,整天躺在床上,我因此誤了好幾次和直子的約會。當時我好不容易才弄到兩張某場音樂會的招待券,邀了直子一道去,曲目是直子最喜歡的布拉姆斯第四號交響曲,她也期待了許久。可是“突擊隊”在床上難過得翻來覆去,彷佛立刻就會死了似的,我不能就這麼丟下他不管,自個兒出去玩。可是找不到一個好事的人能替我照顧他。我只得買來冰塊,將幾個塑膠袋套成一個,裝進冰塊做成冰袋,然後冷卻毛巾幫他擦汗,幫他換襯衫,每個鐘頭還得量一次體溫。整天下來,高燒始終不退。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卻一骨碌爬起來,像個沒事人一樣開始做起體操來了。一量體溫,竟回覆到三十六度二。人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真是奇怪!我從來沒有發過高燒呀!”“突擊隊”說道。那口氣聽來倒像是我的錯似的。
“可是你的確是發高燒啦!”我突然頭痛了起來。跟著我便展示了那兩張為了他發燒才作廢了的招待券給他看。
“還好只是招待券而已。”“突擊隊”說道。當下我是很想一把抓起他的收音機從視窗丟下去的,但因為頭痛,只好又鑽回被窩睡覺了。
二月裡下了好幾場雪。
二月底,由於一點芝麻小事,我和住同一層樓的舊生吵架,還出手打了他。他的頭因此撞上了水泥壁。所幸只是一點輕傷而已,而且永澤也幫我料理了善後。但我還是被叫到舍監那兒去聽訓。從那以後,我的宿舍生活就不怎麼愉快了。
就這樣,第一學年終了,春天到來。我有幾個學分沒拿到,成績平平。大部分都是C或D,B只有幾個。直子則全部透過。四季已然交替了一回。
四月中旬,直子滿二十歲。我是十一月生的,她等於大我七個月左右。直子滿二十歲了,我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我總覺得不論是我,或是直子,都應該在十八、十九之間來來去去才對。十八,接著十九;十九,接著十八這樣我才能接受。但是她已經滿二十歲了。然後,秋天一到我也會滿二十歲。只有死去的人永遠都是十七歲。
直子生日那天下雨。下課後,我在附近買了蛋糕,跟著搭電車到她的住處。因為我曾對她說過既然滿二十歲了,還是稍微慶祝一下好了。我想如果換作是我的生日,我也會希望這麼做吧!孤伶伶地過二十歲生日的滋味一定不好受。這一天的電車不但擠,又晃得厲害。蛋糕晃到直子的屋子裡時,已形同古羅馬露天劇場的遺蹟一般殘缺不全了。不過,我們還是用火柴點燃二十支準備好了的蠟燭,然後又拉上窗,關掉電燈,這麼一來,果然就像個有模有樣的生日。直子還開了一瓶酒。我們一面喝酒,一面吃蛋糕,非常簡單的一餐。
“滿二十歲聽起來真有些怪異呢!”直子說道。“我根本就還沒作好準備嘛!真怪!好像是被人從背後推上去一樣!”
“我還有七個月,可以慢慢準備哩!”我笑道。
“真好!還是十九歲。”直子羨慕地說道。
一邊吃,我便一邊說起“突擊隊”買新毛衣的事。本來他只有一件毛衣(是件藍色的高中校服),現在總算有兩件了。新毛衣相當可愛,上頭有一隻紅、黑相間的鹿。毛衣本身是好看沒錯,但只要見他穿著走路時,大夥兒都忍俊不住。而他卻一點也不懂大夥兒為什麼要笑。
“喂!渡邊,有什麼不對嗎?”他問道。在餐廳裡,他和我比鄰而坐。“我臉上沾了東西嗎?”
“沒有哇!沒什麼不對的呀!”我強自壓抑著。“不過,這件毛衣倒真是不錯嘛!”
“謝謝!”“突擊隊”笑得很開心。
聽了這些事,直子非常興奮。“我想見他!一次就好了!”
“不成!你一定會笑出來的。”我說。
“真的會笑出來嗎?”
“我敢打賭。連我這種每天和他在一起的人,有時都還會忍不住笑出來哩!”
餐畢,兩人收拾過餐具,便坐在地板上一面聽音樂一面喝剩下的酒。我一杯都還沒喝完,直子就已經喝了兩杯。
這天直子出奇地話多。她談起小時候,也談起學校和家庭。而且不論是那一樁,都像一幅工筆畫一般說得極其詳細。我一邊聽,一邊由衷地佩服她的記憶力。
然而漸漸地,我注意到她的話裡包含著某種東西。那種東西很是怪異,它非但不自然,而且還扭曲著。每一個話題聽起來是都頗嚴整、有條理,但連線話題的方式卻十分奇特。A話題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包含A的B話題,不久又成了包含B的C話題,這變化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