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
面對洶洶周人,郡守竟是毫不驚慌,先令郡法官宣讀有關徭役的法令,而後郡守親自申明:在場人眾若有法令疑難,法官可一一答疑。然老周國人根本不聽法官與郡守解說,只一口聲大呼:“廢除苛政!復我王道!”郡守勃然變色,當即召來一千鐵騎,將請命族老五百餘人全數緝拿!次日國人驚魂未定,便有執法吏飛騎七城傳下處罰令:族老亂法,先服徭役兩期六個月!若不服罪,罰為終身苦役!其餘人眾若再拒服徭役,死罪無赦!
老周遺民不禁愕然!五百餘族老人人都是德高望重的襲爵貴胄,個個都有赫赫大名的家世先祖,幾乎便是目下週族的全部有爵國人;若在周室治下,舉國族老請命,簡直就是天崩地裂般的大事,其威力足以改變任何既定的王命!不想做了秦周人,舉國族老的請命竟是輕飄飄一錢不值,非但沒有改變辱沒國人的徭役法令,反倒是最有尊嚴的族老們先做了徭役,是可忍孰不可忍!便在周人各族密謀暴動反秦時,東周君帶著兩個“大臣”晝夜兼程地奔波於七城,苦苦勸住了義憤填膺的國人……秦周人又一次生生忍住了。
徭役事件方罷,不堪之法接踵而來。
最使周人悲憤莫名者,無過於“人無貴賤,同法同罪”了。
五百餘族老首服徭役,原本已經使周人難以忍受,不想跟著便出了一件更令人不堪的事體:被周遺民們暗中呼為“太子”的東周君的長子姬桁,春日在洛陽郊野踏青,與一少女在林下篝火旁野合;次日清晨太子醒來,卻見少女已經在春草中剖腹自殺了;太子唏噓一番,給少女胸前掛上了自己的一副玉佩,便要離去喚家臣前來掩埋;恰在此時,一個秦國執法吏卻不期撞到了面前,繞著少女屍身查勘一圈,不由分說便將太子緝拿了。
訊息傳開,周人大譁!
在周人的傳統世界裡,春日踏青時的男女野合,無論身份貴賤,都是不違禮制的情理中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之謂也!女子死去,與太子何干?退一萬步說,縱然太子用強而女子死,又能如何?尋常貴胄犯法尚且無刑,況乎皇皇太子!“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此之謂也!秦人竟因一庶民女子緝拿太子,豈非咄咄怪事?忿忿然之下,周人在三日之內呈送了一幅割指滴血的萬民書,一幅三丈六尺的麻布上只有紫黑色的八個大字——請命更法,王道無刑!其餘布面便是密密麻麻鮮血班駁的“冠者”姓名。也就是說,周人遺民中的加冠男子全部割指血書姓名,分明便是舉國請命。秦國郡守倒也快捷,連夜便將萬民書送到了咸陽。
兩日之後,秦昭王特詔頒下:“王道已去,代有國法。秦法不赦王族,況乎入秦遺民也!著三川郡守查實案情,而後依法論罪,報廷尉府並國正監糾劾。”此詔一出,郡守再不理會包括東周君在內的任何周人的任何請命,第三日便在城門張掛了《決刑書》:
查:公子姬桁與家臣女蘆枝野合於桃林,蘆枝憤而剖腹。先是,蘆枝為官奴隸身,因善繡錦服而出入東周宮室。姬桁歆慕其窈窕姿色,多求媾和,蘆枝請先除隸籍,姬桁虛與周旋,未果。春來踏青,姬桁追隨其女竟日不去。蘆枝又請,姬桁首肯,遂野合於逃林之下。事畢,蘆枝請姬桁出信物以為除籍憑據,姬桁沉吟不答,徑自睡去。蘆枝憤然,遂剖腹自裁於樹側草地。次晨姬桁雖有憐惜之態,然終無除籍之舉。其後,東周君與其子民多為姬桁請命,終無一人一言提及其女除籍也!秦法無隸身,人皆國人,一體同法。是故:姬桁食言而致女死,以律斬首不赦!蘆枝除隸籍,許其族人脫周自去,人若阻攔,依法問罪!
決刑書下,周人呼天搶地嚎啕不已。行刑那日,七城周人空巷而出,紅壓壓圍住刑場卻是萬眾無聲。這是周人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目睹與天子同一血統的太子伏法,誰能不驚懼惶愧!周人實在想憤然反秦,然則面對那幅言之鑿鑿的決刑書,卻總覺得少了些底氣,終是咬咬牙又生生忍住了。然則,周人的厄運並沒有從此結束,幾乎是衣食住行每件事情,都與“凡事皆有法式”的秦法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無盡糾纏——
村社分界量地,丈地者步伐難免大小有別,此等伸縮周人向不計較。可秦法偏偏有“步過六尺者罰”的法令,直教族老們無人敢於舉步丈地!
每日清晨官市交易,斤兩稍有出入周人也是渾然無覺。可秦法偏偏卻明定度量衡規格,在官市設有校準度量衡的法定尺鬥秤,你縱不去校準,市吏卻經常在市間轉悠查勘,但有那家衡器出錯,吏員便登入入策報官處罰。素來不善市易的周人膽顫心驚,索性不入官市,私相在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