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便到法院去告了一狀——可他自己儼然就是個法官。我們當僕人的本不該議論主人,可說老實話,你爸爸當初真不該跟基里拉·彼得洛維奇鬧翻,雞蛋碰不過石頭嘛!〃
〃這麼說,這個基里拉·彼得洛維奇真的為所欲為嗎?〃
〃那當然,少爺!陪審官他根本不放在眼裡,縣警察局長給他當差。財主們全都上他家表示孝敬,真個是'敲響豬潲盆,豬崽擠破門'啦!〃
〃他要搶奪我家的田產,是真的嗎?〃
〃唉!少爺!我們也聽說了。早幾天波克洛夫斯柯耶村的教堂執事在我們村長家裡吃洗禮酒,他說:'你們快活得也夠了,快要落進基里拉·彼得洛維奇的掌心了。'鐵匠尼基塔對他說:'得了!沙威裡奇!別讓親家難過,也別使客人們犯愁。基里拉·彼得洛維奇固然是老爺,安德列·加夫裡洛維奇同樣也是老爺。而我們全都是上帝和沙皇的臣民。'反正你堵不住別人的嘴巴。〃
〃這麼說,你們是不願意特羅耶古洛夫來管理你們了?〃
〃受基里拉·彼得洛維奇的挾制!上帝饒了我們吧!他自己手下人過的日子都夠嗆,更甭提外人落進他的掌心了,不剝一層皮才怪,簡直還會吃肉不吐骨頭哩!不!求上帝保佑安得列·加夫裡洛維奇長壽,倘若上帝偏要讓他昇天,那麼,除了你,我們的小主人,我們誰也不要。求你別拋棄我們,而我們要永遠跟隨你。〃說了這個話,安東揚起鞭子,抖抖韁繩,馬兒便飛奔前進。
老車伕忠心耿耿一席話使杜布羅夫斯基深受感動,他不吭聲了,又沉思起來。過了約莫一個來鐘頭,格里沙突然大叫一聲:〃波克洛夫斯柯耶村到了!〃杜布羅夫斯基被驚醒,抬頭一望:他們是在一個開闊的湖面的堤岸上疾馳,一條小河打從這兒流出去,在遠處山崗之間蜿蜒隱沒;一座山坡上,樹木鬱鬱蔥蔥,其間掩映著高高聳立的碧綠的屋頂和巨大的石頭房子尖突的望樓;另一個山坡上,矗立著五個圓拱屋頂的教堂和一座古老的鐘樓;四周是一些木頭農舍,圍著籬笆,門前有水井。杜布羅夫斯基認出了這地方。他記起了,就在這小山坡上,他曾經跟小瑪莎·特羅耶古洛娃一道玩耍,她比他小兩歲,當時就可以看出她定會出落得個美人兒。他想向安東打聽一下她的情況,但一種由衷的羞怯使他難以啟齒。
駛近主人府第的時候,他瞥見一件潔白的連衫裙在花園的樹蔭之間飄拂。這時,安東猛抽幾鞭,他被城鄉車把式所共有的逞強現狠之心所誘惑,全速飛駛過橋,村莊也一閃而過。出了村莊,馬車爬上山坡,弗拉基米爾看到一片白樺樹林,其左側空地上有一棟紅屋頂的灰色小房子,他的心裡直撲騰,他眼前就是吉斯琴涅夫卡和他父親簡陋的屋子。
十分鐘後,他進了主人的庭院。他懷著難以述說的激動心情環顧四周,不見故居至今十二年了!當年在籬笆旁栽下的小白樺,如今已經長成枝葉繁茂的參天大樹了。先前庭院裡修砌了三方整整齊齊的花圃,中間有一條寬闊的甬道,打掃得乾乾淨淨,如今雜草叢生,一匹絆腳的馬在那兒啃草。幾條狗汪汪叫幾聲,一看到安東,就不叫了,搖著毛茸茸的尾巴。一群僕人從廂房雜屋裡湧出來,團團圍住年青的主人,吵吵嚷嚷表達他們的喜悅。他好不容易才擠過熱情的人群,登上破敗的臺階;葉戈洛夫娜在前廳裡迎接他,抱著他哭了起來。〃你好哇!你好哇!嬤嬤!〃他連連說,把善良的老太太摟得緊緊的,〃爸爸在哪裡?他怎麼樣了?〃
這時,客廳裡走進一個高個子老頭,蒼白,消瘦,穿著長袍,戴著睡帽,步履艱難。
〃你好!沃洛吉卡!〃他說,聲音很虛弱,弗拉基米爾動情地一把抱住父親。歡樂使病人受到很大的震動,他氣力不支,腳站不穩了,要不是兒子扶住他,他準得跌倒。
〃你起床幹什麼?〃葉戈洛夫娜說,〃連站都站不穩了,可哪兒人多就硬要往那兒擠。〃
把老頭攙進臥房。他使盡氣力跟兒子談話,但他的思緒攪成一團,說話顛三倒四。不一會他便不作聲了,沉沉睡去。他的病情使弗拉基米爾驚訝。他就在這間臥房裡安頓下來,要一個人留在這兒陪伴父親。僕人只得由他,這時他們便轉而去找格里沙,把他帶到僕人下房裡,讓他飽餐一頓鄉下豐盛的飯菜,親熱殷勤之至,問長問短,體貼入微,弄得他疲憊不堪。
杜布羅夫斯基——第一部(二)
第四章
桌上原該擺上珍饈,
如今卻停放著靈摳。
回家後過了幾天,年輕的杜布羅夫斯基便想著手處理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