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打得整個人差點飛出去,昏頭漲腦,兼丟臉異常。所有人都聚集過來,卻誰也不勸,只袖手看好戲。鍾楚博拉住太太,怒喝:“瘋婆子,你幹什麼?”“捉姦!”許弄琴狂叫,“你搞女人搞到辦公室來了,還不讓我問?”說著狠命地向我撲過來,被鍾楚博死死拉住了。我捂著半邊發燙發麻的臉,硬撐著回敬一句:“鐘太太,這裡面有誤會,我等你冷靜下來後向我道歉。”說罷側開身,搶出門去。走了好遠,還覺得半邊身子麻木,涼風一吹,更加火辣辣發燙,眼淚流在臉上,渾然不覺。不是沒想過辭職。可是這樣子走,更加坐實罪名。索性耗下去,守得雲開見月明。柯以然就是我的明月。明月一出,烏雲逃散。我的生活又變為一片美好。得意之餘,也未免難堪,為何女人的名譽總是要系在男人身上,為男人所毀壞,或者為男人所挽救?難道不可以有自身的價值?我借柯以然揚眉吐氣,同鐘太太恃鍾楚博橫行跋扈,在本質上究竟有多大不同?“原來這就是你的‘一瓢水’!”桃樂妃雙手合抱胸前,做花痴狀呻吟:“噢,羅密歐,開著寶馬車的羅密歐!琛兒,教教我,怎麼能也吊上一位‘寶馬王子’?”鍾楚博悻悻然地挑剔:“寶馬5210比得過大奔600嗎?除了年輕,看不出他比我有什麼好處。”所有的男人都喜歡比車子,這是他們的通病。我微笑:“但是他未婚。”對付簡單的頭腦只能採用簡單的邏輯,比較容易被接受,也比較不傷害人。說到底,他還是老闆,我還是夥計。“你並沒有戴那副耳環。”他又說。“怕城內有女子頭面與我巧合,引起誤會。”我對答如流,“我比較喜歡不一樣的飾物”。話說到這一步已經很明白。鍾楚博也是聰明人,在交際場上長袖擅舞這麼多年,並非白給,豈沒有聞絃歌知雅意之道?遂不再挑逗,板起面孔佈置我本週業務重點,恢復道貌岸然狀。我反而放下心來,肯逼我當牛做馬,那是打算繼續合作,並不會開我了。可是以然反而主動提起這件事來。也是在“水無憂”,正醉在“碧螺春”嚇煞人的香氣裡,以然把玩著一隻“雨過天晴”的景德鎮蓋碗茶具,忽然開口說:“我聽人家說……”他猶豫。我心裡忽然發涼,這樣的開頭通常不會有好對白。“聽人家說”,世上所有的壞事大半起因都是由於“聽人家說”。“人家說什麼?”“說你老闆……好像對你有企圖。”“有又怎麼樣?那是他的事。”“可是他老婆……”心一層層地下沉,我再次念起以然的職業:法醫。他的職業特性就是懷疑,然後排除懷疑。可是我要的卻是信任,無條件的信任,除非親眼看到我不忠,否則絕不責難。我對他的表現失望透頂,可是面子上並不發作,只冷冷答:“那是他老婆的事。”“可是……”柯以然還不識趣。我忽然按捺不住,霍然站起:“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們的友誼就此結束。”壓一張鈔票在蓋碗下轉身欲去。以然欠身抓住我手臂,急切之下口不擇言:“你是我打算娶的人,不能不查清楚。”“你調查我?”我愣住,如被冰雪,忽然之間想通許多事。是的,他自然調查過我,否則怎麼會第二次見面即送上“祖母綠”那樣珍貴的禮物。什麼一見鍾情?根本是衡量考核研究決定的結果。以然的職業是法醫,他怎麼會不做調查就下結論呢?虧得我還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一個只因為我是我自己而娶我的男人了呢。以然臉上漲紅:“琛兒,不要把我想得那樣不堪,我對你,真的是一見鍾情,可是求婚,總得多瞭解一些事,我調查你,也是為了下定決心……”所以他隔了那麼久才給我打電話,原來時間都用在調查取證上了。我完全想像得出他和他的朋友們拿著我的資料品頭論足的樣子:“盧琛兒,二十三歲,未婚,中文字科,會英語,懂電腦,還學過一段財務,有駕照和計算機證,不錯不錯,也算是現代的才貌雙全了。父親是研究所副研究員,母親是中學老師,沒有兄弟姐妹,不錯不錯,典型的書香門第,家世清白……”不,我不能忍受那樣的羞辱。我不是一件商品,怎能像蘿蔔白菜一樣擺在菜案上被買主挑來選去?何況那買主付訂之後還要懷疑菜心裡或許臥著一條蟲,於是不僅把菜放到天平上重新稱量,更還要放到顯微鏡下仔細審查,甚至讓白菜本身交待清楚那條子虛烏有的蟲的原形。怒極反笑,我冷冷看著他:“以然,我替你可惜,那個當初替你查我的人應該在一開始就把這件事彙報給你。他真是失職,不是嗎?”“琛兒,我並不相信他的話,我只想聽你說……”“我說你就會信嗎?”我截斷他的話,“以然,你的名字應該改作‘不以為然’。”淚水湧上來,但是在流下眼淚前我已絕然轉身,不許他看到我的淚。這是我同以然第一次開仗。因為鍾楚博。多麼無辜!走在秋風裡,我終於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