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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春遲很餓,被黃昏時候勁猛的海風一吹,身體就像簫一般發出嗚嗚低咽。她有點哀怨地看著駱駝。而他蹙著眉,很專注地眺望著遠處的大海。海風把他的呼吸吹了過來,那是一種如驚起的夜鳥般兀烈的聲音。憑藉最後一點輝光,春遲得以將他看仔細。他高大,體毛濃密,眼神總是霧濛濛的,很晦澀,嘴巴則像一口潛藏在草叢深處的井。說話的時候,春遲感到他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發出來,帶著波光粼粼的迴音。

夜幕降臨,兩艘精疲力竭的大船停靠在岸邊。春遲一陣欣喜,她以為駱駝是要帶她坐船離開這裡。可是等他們走上前去,她才看清,這兩艘船是用來打撈遇難者的。海嘯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但仍有屍體陸陸續續地浮上水面。

甲板上堆滿了從海里撈上來的屍體,一條一條的,蔚為壯觀。船被漲潮的海浪推著,輕微地晃動著,船上疊摞著的白色肉身也隨之搖擺,非常駭人。春遲受了驚嚇,躲在駱駝身後,緊緊抓著他的衣衫,想要拉著他快些離開這裡。

可是駱駝全然不理會她的驚恐,還要往船上走。春遲抓著他,眼看就要被他拖上船去了,終於叫出聲來。駱駝回頭看了她一眼,甩開她緊抓著他的手,獨自上船去了。

船頭挑起三兩盞燈籠,甲板上站著的幾個健壯的男子,看見駱駝走上船,就迎了過去。看起來,他們與駱駝早就認識。這幾個男人應當是生活在島上的巫族漁民,他們用馬來語和駱駝交談。他們似乎對駱駝很恭敬,小心翼翼地回答著駱駝的問話。

春遲孤單地站在沙灘上仰望著。站在船頭的男人顯得格外高大,她對他們生出幾分畏懼。

隨後,他們便一起動手,將船上的屍體搬運下來。春遲看著駱駝架起死人的兩隻手臂,另一人握住雙腳,就這樣一具具抬上岸來。空氣裡充斥著粘稠的海水與腐肉的腥味。春遲跌倒在沙灘上,開始劇烈地嘔吐。

等他們將屍體全部抬下來,駱駝又與那幾個男人交談了幾句,然後才向春遲走過來。他扶起春遲,抓起她的手帶她走。觸到他那隻剛碰過死人的手,春遲厭惡地抵抗了一下;可是那雙手很大也很暖和,緊緊地包住她的手。她不再掙扎。

第二部分 第16節:投梭記(上闕)(4)

第16節:投梭記(上闕)(4)

那麼,她只有跟著他——這個熱衷於搬運屍體的古怪男人。

4

第一個夜晚,他們就是在海岸邊的一間破草屋度過的。原先的房頂在海嘯中被大水捲走了,有人用棕櫚樹葉臨時搭建了個屋頂,但下午那場大雨又將它沖塌了。屋子裡沒有別的,只有一張吊床、幾塊結實的石臺。

能看見夜空和星星,頭髮上灑滿了月光;吊床很結實,也還算舒服;海風穿進穿出,使人時刻都很清醒……春遲為這座簡陋的小屋找到如此多的優點,她對自己說,應當知足。駱駝將她安頓下,就出去弄吃的了。

春遲伏在殘缺的牆垣上,等他回來。橫亙在眼前的,就是那片肇事的大海。黯淡的天光下,只有幾個當地的小孩,用糙黃的小腳撫弄著它的皺紋。有些事情,春遲越來越想不清。這個大鬍子的男子,是人,說馬來語,似乎還是個首領,他怎麼能是她從前的愛人呢?在失去記憶之前,他們有過怎樣的故事呢?

駱駝是很好的獵人,在短短的時間裡已經獵到幾隻麻雀和烏鴉。他還帶回兩隻椰子和一根用棕櫚樹葉子做成的長管。

他從那種叫做“達馬”的樹上採集了一小撮樹脂。將樹脂裝入棕櫚葉的長管中,點燃,就成了火把。他接連做了三支,插入石縫中,將這殘破的小屋照亮了。

他又生起篝火,將那些鳥穿在木簽上,放在火上烤。那些鳥兒都太瘦,沒有一絲油水,烤過之後就像焦黑的枯枝,樣子很恐怖。因為太餓,春遲從他的手中接過一串,便吃了起來。可它們實在太硬了,春遲緩慢地咀嚼著。

他們看著彼此,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駱駝先開口說:

“你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春遲勉強可以明白他的意思,抱歉地點點頭。她多麼不想看到他失望。她已經不知不覺走上了一個被動的低卑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辨察他的喜怒。

“你可以和我說些從前的事嗎……我會努力讓自己記起來的。”春遲說。

但他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一樣,只是坐在吊床上,咯吱咯吱地嚼著食物。她知道他在生氣,不敢再說話。春遲覺得自己的處境糟透了,如果一直都不能記起從前的事,駱駝遲早會將她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