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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家來睡次日絕早到雲生寓所來,只見門開人去,一無所存。心中大疑,道:“主僕兩個夤夜中竟往哪裡去了?”及至走去問那寺僧,一個個都言不曉得。人趨因言夜來之事,說道:“這小梅真正少年,不達時務。常言道:惡龍不敵地頭蛇。孤身作客,自然要讓了些,一個沒來頭的窮書呆,竟要與絕有勢的貴公子做起對來,眼見得是泰山壓卻,昨晚必定被那晏公子扛抬回去,這遭性命不知怎麼樣哩!”寺僧道:“既然如此,怎麼這松風小廝也不回來?難道都拿了去不成?”人趨道:“師父們這樣懵懂。小廝看見家主拿去,難以救取,況且如今人怎的乖滑,他乘機竟將家主行囊席倦,逃之夭夭去了!我老秋料事一定不差的。”這些和尚們聽他說得有理,都以為真。

人趨別了寺僧,走回家中,想道:“我如今且做個閉門不管窗前月罷。”過了幾時,竟無資訊。豈知雲生徑坐在文家,杜門不出,從無一人曉得。人趨過了歲竟不處館,心生一計,道:“我看這小梅書畫這椿買賣,倒也有些利息,可惜他一味呆氣,不會賺錢。左右他的詩稿存在我處,不免讀熟了,記得我向日在鄉宦人家做篾客時,也曾學描幾朵蘭花,就是山水也是易事,何不冒了小梅名姓,搬往別處去,照他開張起來,倒是絕妙的計策也!強如開那子曰店。”籌計已定,竟領了兒子,離了此處,一徑想到杭州,道:“西湖裡遊人最多,不免到那裡去渾帳渾帳罷!”

果然,不幾時到了西湖,賃得一所好房子,把兒子充做松風,竟掛著書畫招牌起來。那些往來遊人曾到虎丘山的,也曾聞過梅再福的名姓,今見開店西湖,慕名而來的,日日不絕。況且雲生意不在此,未免有些傲氣,那人趨掇臀捧屁,足恭的套子又是慣家,那些人倒覺他活動,反有厚贈。人趨出則搖搖擺擺,入則逍遙自在,好不快活。正是:

一幅頑皮不覺羞,桃僵李代馬為牛。

勸君莫笑秋人趨,書畫家家人趨流。

按下人趨不題,話說水伊人同著水有源為慕雲生之才,急欲到虎丘山來。路次無心停泊,縱有名山勝地,都不去遊玩。看看到了虎丘,忙上岸,走到庵時,雲生已不在了。及問寺僧,方知為晏公子的緣故。跌腳懊恨不迭,道:“吾水伊人何福薄也!千里訪尋知己,竟值了來時不遇春。但梅兄以不世之才,竟遭淺水魚蝦之戲,奈何!奈何!”急下船,到府中去訪問晏家,探人訊息。如果遭那廝毒手,少不得拔刀相助了。

及至訪問時,都說沒有此事。伊人急得沒法,對有源道:“姪思為見梅兄至此,竟不一見,我如今也不顧家了,走遍天涯,必要尋一個梅兄出來,方才罷手。如若尋不見,誓不回家!”有源寬慰他幾句。伊人另僱小船,又到虎丘去訪他住居履歷。曉得是洛陽人,因想道:“他遊學到此,或是因見此地無才可取,回鄉去了,也未可知。我不免到河南訪問一番,倘然相遇,豈不萬幸!”主意已定,身邊帶一個家僮,名喚青峰,主僕二人一路催趕,到了河南洛陽縣,逢人便問姓梅的才子。尋了幾日,不惟沒有才子,連這姓梅也沒有,就有姓梅的不是村夫,便是俗士,水生沒做理會處。

一日,在雲生門首走過,見一個老兒在日中捉蝨。水生近前問道:“老人家,這裡可有一位梅相公麼?”那老兒就是赤心,耳聾聽錯了,答道:“我家相公被人謀陷,出去年把多了。”因流下淚來。水生便立住腳,問他始末根由。老兒忙引他到裡面,水生舉目一看,只見荒苔多草,庭樹無枝,古硯塵生,芸窗頹落,淒涼之狀,莫可名言。老兒便把白公子謀陷一事說了,水生方才曉得是姓雲,興又索然。老兒又道:“我聽相公聲音,不是這裡人氏,倘會著我相公,可說我老奴赤心請早些進取功名,還鄉爭氣。”水生道:“我方才是問梅相公,哪裡認得你家相公?叫我如何會得著?”老兒方知聽錯,忙道:“我老人耳聾聽差,兜搭相公不是了。”又道:“我相公若在家中,今日雖不相識,見了相公這樣俊雅人才,相定必留,還要做詩做對哩!”水生忙問道:“你家相公也會做詩麼?”老兒道:“做詩是他本事,這裡沒人不稱他是個才子。”因指著壁間,道:“你看這些殘幅蟲蛀的錦箋,都是他的筆跡。”水生走近前一看,呀的失聲道:“何做此人才思筆跡與梅兄毫釐不差?莫非梅兄就是他避禍改姓的?不然,天下何多才人,一向竟無一個,如今就有兩個,大是可疑。”轉問赤心老兒道:“你家相公出去時,可曾更改姓名麼?”老兒道:“改,是我聽得萬相公教他改換姓名,但老奴不知改了什麼姓。這等說,相公真正會他不著了。”說罷,水生便出了門。一路走,想道:“大抵姓梅的,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