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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

沒傷到人員是萬幸,但想起來相當後怕。

前線部隊十幾萬人,我的經歷很普通,乾的都是份內工作,同那些英模人物沒法比。但我還是很高興的。當學生時,我見到一隻死青蛙死老鼠都怕怕的,心跳加速,而現在,在炮火面前我沒有找懷孕呀這一類很合理的藉口退縮,而是迎著衝上去了,自己同自己比,我認為我經受了考驗,是一次超越。

前線女同志很少,於是我也出了點小名,上了報紙,隨英模報告團進北京。國民黨也知道我了,他們的廣播和打過來偽傳單上經常點我的名,說歡迎陳菲菲小姐起義反正,保證重獎重用。國民黨的情報也挺靈通的,連我一月工資多少都清楚。我們還有一個播音員叫王桂蘭,敵人連她住在菊山街幾樓幾號都知道。對岸國民黨的女播音員叫湯麗珠,是廈門籍人,我們也得表示我們的情報工作也是挺靈通的,就到廈門她家裡採訪,寫成稿件,在廣播中向她報平安。從望遠鏡裡,有時可以看到湯麗珠從房子裡走出來散步,穿著超短裙,看不清面孔,但感覺裡她身材很好很漂亮。

湯麗珠真可以說是我的老對手老朋友了。多少年裡,我們對話不見面,她罵共產黨,我指責國民黨,她講臺灣怎麼怎麼好,我講大陸怎麼怎麼好,我倆天天交談打嘴巴官司,公說公婆說婆的。但逢年過節都不忘互致一聲問候,好像達成了什麼約定默契,從不搞針對個人的庸俗的人身謾罵攻擊。現在年紀大了,常常想起來,也不知她現在在哪裡,生活怎麼樣了。我挺希望她能回廈門探親,走一走。如果我們有機會見面就更好。我想,我們可以不談過去,不談戰爭,不談政治,作為女人,我們就聊聊女人感興趣的話題,談談時裝、養花、燒菜、氣功、化妝品、外孫子孫女什麼的,我們一定會談的很開心的,因為,記憶裡,直覺裡,如果撇開政治立場,她本是一個挺直率挺不錯的廈門女孩。

雲頂巖側翼的對高山山頭上,專對小金門講話的喇叭堡默不作聲地聳立著。這是一座除卻廈門世界其他地方均看不到的奇特建築。堡高12米、寬8米、厚6米,正面,橫5排豎6排共30個喇叭孔。每一孔內,隱蔽置放一隻直徑1。5米、體長2米、功率500瓦的氣動遠聲傳遞喇叭, 此物一個相當於20只常見的掛於學校操場農村電線杆上的25瓦電動喇叭, 故全堡30只氣動喇叭一旦開播,等於有600個普通喇叭同時發音工作,氣勢宏偉磅礴,聲傳十餘公里。

對高山腳下已闢為開發區,多處“四通一平”工程正破土動工。據說,有人嫌那多管火箭發射器狀的喇叭堡有礙觀瞻,建議拆除。

餘竊以為此議實不可取。

“對敵有線廣播喊話”是國土分裂的產物。在長期楚漢不兩立的對峙狀態中,它幾乎成了兩岸間唯一的直接對話方式。儘管數十年雙方的對話全是吵架,但吵架之中仍寓含有十分積極的因素,即雙方的根本出發點並無二致,那就是世界上只有一箇中國,海峽兩岸都是中國,臺灣寶島永遠屬中國。雙方所爭執不下的不過是誰才是中國的真正代表者。這畢竟是問題的較為次要的方面。為了維持一個共同的家而吵總比干脆分家各過各的而不吵要強。君子動手又動口,中國人的家裡鬥雖不好看,但貴就貴在“家裡”二字。外人若想插足快快滾蛋,人家家裡之事與您何干?

然而, 永無休止的爭吵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良策, 八十年代,大陸方面提出“一國兩制”原則,即維持共同的家、在這個家裡讓你擁有最大限度的自主權、我們和平友好過日子,之後,對高山上的喇叭堡減少了講話次數降低了講話調門並終於1991年4月24日沉默不語, 表達了此岸決心結束爭吵的誠意與善意。對岸羞答答地予以回應,大、小金門的喇叭堡雖然仍在講話但已不再一天到晚講話不再講很難聽的罵人話,更多的則是唱一些軟綿綿旋律優美的小曲以供此岸軍民飯後茶餘欣賞。“對臺戲”變成了“獨角戲”,中國人向著他們傳統的“大一統”理想邁出了一小步。人們期待著“獨角戲”亦早早收場,中國人能夠再向前邁出一大步。

對高山上的喇叭堡己成為一座遺蹟,雖還稱不上古蹟。但它早晚會變為“名勝古蹟”的。我是這樣胡思亂想地假設的:若干年後,一群天真爛漫的孩童問一位長者:“老爺爺,那是什麼建築呀?”長者說:“那是一種特殊的大炮呀,會發射聲音炮彈的大炮。”孩子們又問:“為什麼要造這種大炮呢?”長者說:“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國家曾有過一小段的分裂,那時候……”

那時候,大概沒有人還能記得建造特殊大炮和使用特殊大炮的普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