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楚威王。臥榻抬到正廳,黃歇方才匆匆迎出,一個大禮參拜,卻是默然無語。“先生情勢如何?”臥榻上的楚威王喘息著問。
“噢呀,臣啟我王:先生昏迷,尚未醒來。”
“進去吧,我要,親守先生醒來。”
臥榻抬進兩面竹林通風極好的大寢室,安置在蘇秦榻前三尺處。兩名侍女將楚威王扶起,靠在一個厚厚軟軟的大枕上。楚威王靜靜的看著昏迷的蘇秦,覺得他比半年前竟是消瘦蒼老了許多,那灰白的鬢髮,那細密深刻的魚尾紋,活生生便是一個久經滄桑的老人。一個剛及而立之年的英雄名士,如此百折不撓,如此不畏艱險,竟在六國合縱的奔波中折磨得如此疲憊蒼老,當真令六國君臣汗顏!“噢呀,先生醒來了!”黃歇興奮的叫了起來。
“低聲些個。”屈原走到榻前端詳,輕聲道:“先生醒了?我王來探視先生了。”蘇秦悠悠睜開了眼睛,覺得那股沉沉綿綿的睡意實在難以掙脫,但魂魄深處卻總是轟轟響著一個聲音,使他不能安寢。那個聲音熟悉極了,河西夜行隨時都有可能倒下時,那個聲音使他挺了過來;草廬苦讀,昏昏欲睡時,那個聲音又使他挺了過來。如今,這個轟轟做響的聲音又在心底迴盪著,竟將他從無邊的朦朧中硬生生拖了出來……他看到了屈原的盈眶淚水,看到了黃歇的驚喜交加,看到了坐在臥榻上的那個蒼白枯瘦的黃衣人——楚王?正是楚王!蘇秦心中一震,竟霍然坐了起來便要行禮參見,卻又眼前發黑,頹然跌坐在榻上被屈原黃歇兩邊扶住。“先生有傷,躺臥便了。”楚威王連忙叮囑。
蘇秦閉目片刻,竟大是振作,堅持拜見了楚威王,又冒著滿頭虛汗簡略敘說了各國決斷,最後目光炯炯的看著楚威王:“楚王乃合縱軸心,不知病體能支否?”
楚威王微微一嘆笑道:“羋商病體支離,本想延緩會盟之期。奈何先生奮身南來,令我等君臣汗顏。先生若此,我等何堪麻木?”喘息一陣,楚威王正色道:“楚秦勢不兩立,本王決意如期會盟,但聽先生號令便是。”“楚王壯心,令人感佩之至。”蘇秦肅然一躬到底:“蘇秦尚有一請,請楚王做合縱盟主,擔縱約長重擔。”楚威王:“先生可與列國君主計議過?”
“計議妥當,各國都贊同楚國擔綱,蘇秦亦認為楚王最為適當。”
屈原很是振奮:“先生之意,大有利於楚國變法振興,我王當義不容辭!”“噢呀,我王擔當縱約長,可大增六國同仇敵愾之氣,大好事了!”
楚威王蒼白的臉上泛出了一片紅暈,微微笑道:“既然先生信得羋商,楚國就勉為其難了。只是六國抗秦,聯軍事大,不可落空,尚請先生與屈卿仔細斟酌一個可行謀劃,會盟時當全力落實。”
蘇秦見楚威王胸有成算,顯然也是有此準備,頓覺寬慰:“楚王所說極是,蘇秦已有大致謀劃,晚間當與屈原大司馬、黃歇公子細加磋商。”大計商定,楚威王便回宮去了。蘇秦心頭一鬆,便酣然睡去,竟至第二天傍晚方才醒轉,梳洗之後頓覺神清氣爽飢腸轆轆。黃歇開啟一罈陳年蘭陵酒,陪著蘇秦大大饕餮了一頓。飯罷蘇秦笑道:“正好!沒耽擱晚間議事,走,到屈原兄府上去。”黃歇哈哈大笑:“噢呀,都過去十二個時辰了,這是第二個晚上了。”蘇秦愣怔片刻,不禁大笑起來:“糊塗糊塗!快去找屈原兄!”“不用找,我自己來也。”但聽廳中一陣笑聲,屈原已經甩著大袖飄了進來。三人一陣笑談,便開始商議蘇秦的《六國聯軍案》,竟是直到了五更雞鳴。此日午後,蘇秦與黃歇便帶著二十名護衛騎士匆匆北上了。
回到虎牢關,荊燕也已經返回,帶來了燕國新君的書簡,申明瞭燕國發軔合縱當如期赴約的意願。至此,六國皆在國內生變的關頭扭轉了過來,重新堅定了合縱意向,可說是大勢已經明朗了。除了魏無忌尚在大梁,蘇秦合縱的原班人馬悉數聚齊。蘇秦設宴與眾人痛飲了一番,而後分派各人職責:黃歇輔助蘇秦準備一應文告;趙勝人馬擴整各國的行轅場地並中央會盟行轅;荊燕職司營地護衛;孟嘗君爵位最高,便籌劃儀仗並職司迎賓特使。分派一定,虎牢關外頓時便緊張忙碌起來,晝夜燈火,人喊馬嘶,整整熱鬧了一個月。公元前三百三十三年深秋,中原六大戰國的國君齊聚虎牢關,舉行了隆重的合縱會盟大典。這時候,除了趙國沒有稱王,其餘五國都已經成了王國:楚威王、齊宣王、魏襄王、燕易王、韓宣惠王。其中齊魏燕韓四王都是三十歲左右的青壯國君,器宇軒昂,儀仗宏大,一片勃勃生機。楚威王與趙肅侯是會盟大典的核心,偏偏兩人都身患痼疾,一個坐著竹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