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興了還可以用樹枝子打,拿鞭子抽,隨你怎麼折騰都沒有關係。所以從郭家店成立大隊的那天起,他就是副大隊長,這麼多年上不去,也下不來,大家瞧不起牛屁股,又不能沒有牛屁股。這也讓他一遇到麻煩事,就自然而然地擺出一副牛屁股相,綠豆湯喝了兩大碗啦,手裡的窩頭和白蘿蔔卻一點沒動,就在人們指著鼻子數落他的時候,他卻瞅冷子將自己碗裡的蘿蔔一下子全扣到郭存先的碗裡,還就勁把自己的窩頭也硬塞到郭存先手裡,嘴裡也有一套他的說詞:“存先今個你最累,也給咱村露了臉,我沒有土方指標,幹多幹少沒人管,喝兩碗湯就能頂到明天早晨。”
7 “土”與“壤”(11)
郭存先真的急了,騰一下站起來:“叔你這是做嘛?看你這意思是我挑的?你沒看見我從打進來連一句話都沒說,就蹲在一邊吃自己的這個窩頭嗎?再說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除去你以外誰不幹活,哪個不累?大家是叫你把話說清楚,你以為把窩頭省給我就沒事了?快拿回去,不拿我就扔了!”
郭存先氣得眼珠子都紅了,郭存孝知道他真能把窩頭和菜都扣到地上,趕緊從他手裡接過窩頭和蘿蔔,轉身又遞給了郭懷善。論起輩來郭懷善確實比郭存先大一輩,卻已經出五服了,平常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走動,但碰了面還得叫聲叔。郭懷善倒也從不端叔的架子,此時就一臉委屈,小臉皺巴的成了一攤幹牛糞。他的本事是不管受多大委屈從不抱怨,也不向外抖摟,嘴唇鼓鼓搗搗地磨嚌了半天,才慢騰騰吐出半句話:“存先你別急,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想把窩頭給你吃……”
你別說他這一套還真管用,惹得郭存先跟他這麼一鬧,郭家店的其他河工就全不再吵吵了。但旁邊那兩個村的河工已經被鬧得吃不踏實了,這個三村混合連的連長是王官屯大隊的隊長許高陽,手裡端著一淺子窩頭來到郭家店的河工們跟前,在他後邊還跟著連指導員、麻坡店的村支書夏天元。連長一臉的歉意:對不住郭家店的弟兄啦,公社既然把咱們三個村編成一個連,就不該吃兩樣飯,我跟指導員剛才都批評了伙房,從明天起大家都吃一樣的。但有幾句實話得跟弟兄們講明瞭,最早公社是讓你們陳書記或韓大隊長當這個連長的,你們村子大,來的人多,管起來方便。偏巧他們兩個身體都不大好,就只好讓我們兩個當了替死鬼。縣裡給每個河工每天補助一斤糧食,外帶兩角錢的副食費,我們兩個村又都給每個出河工的人再貼補四兩,這樣每個人一天能吃到一斤四兩好糧食,中午六兩,早晨晚上各四兩,副食不算,以後聽說還要多給副食。要知道麻坡店和王官屯是小村,出河工的人也少,補貼點比較容易,你們是大村,貼補可能有困難,實際上你們村是按每個河工每天七兩送的糧食,副食費也少了五分,是一角五,這樣一來即便我們兩個村想給你們背,也背不過來呀,所以今個晚上才出了這個差錯……
窩棚裡一下子亂了,郭家店的河工不幹,人家那兩個村的河工也不幹了,這年頭為了幾口糧食即便是親哥們弟兄還興許鬧翻臉吶,大家都是來出夫的,憑嘛叫人家從嘴裡給你們省飯?許高陽先把那兩個村的人勸回自己的窩棚,然後加大嗓門繼續解釋給郭家店的河工聽:大家彆著急,聽我把話說完。縣上的縣長、書記,公社的書記、主任,都來了,我和麻坡店的夏支書正跟公社領導商量這件事,領導會跟你們村交涉的,這個問題很快就解決。這裡還有一淺子窩頭,大家一人再分一個,先把今個晚上湊合過去,有嘛事明個再說。實話說,幹這個活就是一斤四兩也頂不下來,我們會向領導反映的,還得再想別的辦法,大家放心。”
郭懷善從連長手裡接過窩頭淺子,郭家店的人卻沒有人伸手去拿,他們也不再吵鬧叫罵,心裡只覺得有說不出來的納扎,哪想得到自己村上的頭頭會這麼不地道,明知道出河工是賣命的事,不給貼補反倒還剋扣這些人的糧錢,忒不是東西了!臨出來的時候鹹的淡的說了一笸籮,有用的卻一個字沒說,整個是連哄帶嚇唬地把人糊弄到工地就不管了,陳寶槐這一招可夠歹毒的。郭家店的河工都有了一種被矇騙、被出賣的感覺,要不是跟別的村編在一個連,就是在工地上被琢磨死了,真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窩棚外的大喇叭,突然也跟湊熱鬧似的響起來。縣河工團廣播站的播音員,好像就是要給郭家店的河工們解悶,上來先念了四句定場詩:“治河民工闖上來,老東窪裡把河開;千里大堤翻熱浪,萬人號子震天外。”然後播送新東河工程會戰指揮部的戰報,開工頭一天的土方標兵、全縣第一名是郭家店的郭存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