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留在岩石上的最令自己滿意的巖畫。因為溫都翁河是那麼的清澈,我赤著腳站在水中,對著那片白色的岩石畫畫的時候,感覺魚兒在輕輕吻著我的腳踝,它們一定沒見過水中豎著這樣兩條白色的石柱。有的魚調皮和好奇,它們會試探著啃我,當它們發現那不是石頭後,就一聳身遊走了。它們聳身的時候,水面會發出“啪——”的聲響,水波隨之綻放。我一直畫到太陽落山。當夕陽把白色的岩石和流水鍍上一層金光的時候,我已經為即將來臨的黑夜升起了一輪圓月和七顆星辰。
在那段歲月,我相信照耀溫都翁河的是兩輪月亮,一輪在天上,由神託舉著;一輪在岩石上,由我的夢託舉著。
當我在月亮升起後回到營地時,瓦羅加站在希楞柱外焦急地等待著我。我在見到他的那一瞬,忽然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因為岩石上的圖景和現實的圖景都令我感動。我沒有告訴他自己去哪裡了,因為我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和岩石之間的一個秘密。瓦羅加什麼也沒有問,他只是為我遞上一碗煮好的鹿奶茶。一個好男人,是不會追問女人的去處的。
那個夜晚瓦羅加是那麼緊地擁抱著我,達吉亞娜溫柔的鼾聲像春風一樣迴盪在希楞柱裡。我和瓦羅加是那麼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就像魚與水的融合,花朵與雨露的融合,清風與鳥語的融合,月亮與銀河的融合。
也就是在那個夜晚,瓦羅加給我低低吟唱了一支他自己編的歌,他唱的歌與妮浩唱的神歌不同,是那麼的溫暖。
清晨的露珠溼眼睛
正午的陽光曬脊樑
黃昏的鹿鈴最清涼
夜晚的小鳥要歸林
當瓦羅加唱到最後一句“夜晚的小鳥要歸林”的時候,他拍了拍我的脊樑。只這輕輕的一拍,卻使我的眼睛溼了。好在是在黑夜中,他看不清我的淚痕。我把頭深深地埋進他懷裡,就像一隻鳥偎在溫暖的巢|穴裡。
傑芙琳娜自從流產後,再也沒有懷孕。她常常面色蒼黃地到妮浩那裡,跪在瑪魯神前,虔誠地祈禱著。這情景讓我想起瑪利亞年輕的時候,不是也常常到尼都薩滿那裡去乞求瑪魯神賜予她孩子嗎?不同的是,瑪利亞包著頭巾,而傑芙琳娜的頭上什麼也不戴,甚至連個髮夾都不別。她大約知道自己嘴上的缺陷,所以梳頭的時候,總是把髮絲綰向唇角不歪的一側,那團頭發看上去就像上弦月旁的一朵濃雲,把她的不足給遮掩了,使她的整張臉顯得端莊了。瑪利亞大約也後悔自己當年不該讓傑芙琳娜失去懷著的孩子,一到給馴鹿鋸茸的時節,她看到鹿角滲出的鮮血,眼淚又會撲簌簌地落下來。
一九五○年,也就是建國後的第二年,烏啟羅夫成立了供銷合作社。原來的漢族安達、那個叫許財發的人,領著他的兒子許榮達經營著合作社。合作社收購皮張、鹿茸等產品,然後提供給我們槍支、子彈、鐵鍋、火柴、食鹽、布匹、糧食、菸酒糖茶等物品。
這年的夏天,拉吉米在烏啟羅夫撿回一個女孩。
那次他是和達西一起去烏啟羅夫的。他們在供銷合作社換完東西后,到一家小客棧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吃過飯,要出發的時候,達西對拉吉米說,他還要去合作社一趟,讓許財發幫助他給傑芙琳娜弄點藥。拉吉米明白,達西是給傑芙琳娜討要治療不孕症的藥去了。拉吉米閒得無聊,就想出去溜達溜達。他出了門,經過客棧旁的馬廄的時候,忽然聽見裡面傳來了小孩子“嘰咯嘰咯”的笑聲。拉吉米很納悶,心想店主人真粗心,小孩子爬到馬廄裡都不知道,可別讓馬把孩子給踢著呀。拉吉米返身回屋對店主人說,你們家的小孩子爬到馬廄裡了,你們不去看看?店主人笑道:我兒子都能幫著開店了,女兒也十四了,哪裡還會有小孩子?你聽錯了吧?拉吉米說,不會,那裡傳來的笑聲奶聲奶氣的呢。店主說:你一準聽錯了,我不用去看,這幾天來住店的人沒有一個是帶著小孩子的!他還跟拉吉米開玩笑,說是如果馬廄裡真有小孩子,那孩子一定就是上帝了,他可以做天父,就不用開客棧這麼辛勞了!
拉吉米堅持說他不會聽錯。店主說,好,我跟你去看,要是沒有小孩子,你就把身上的光板皮衣輸給我吧!拉吉米答應了。
他們走進馬廄的時候,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小孩子躺在乾草上,一匹銀灰色的馬正伸著舌頭一下一下地舔著小孩的臉,好像在給她洗臉。小孩子害癢,於是發出“嘰咯嘰咯”的笑聲。
小孩用一床藍地白花的被包裹著,臉蛋粉嫩粉嫩的,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