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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從沉思中醒來,對她說:“濟難會不能代表組織,他們只是慈善機構,是在組織的引導下為獄中難友提供必要的幫助。他們只是組織的外圍機構。”

原來是這樣。可後來,我就答應他。答應他的求婚。他再一次向我提出——這次不再是暗示。他告訴我,南京又有新的政策,要加大對反動分子的打擊力度,可能最近又要槍斃一批獄中的犯人。你不能再猶豫,答應我,嫁給我。如果我能跟他們說,你是我的家屬——難道進行國民革命,連親情都不要麼?

我只提出一項要求。在放我出來的同時,汪洋也要出獄。但他說,這辦不到,如果你是我的妻子,他又是誰呢?那我不能答應。他遲疑很久,才告訴我,汪洋早一個月就已被槍斃。就在監獄的大院內。我一直在哭,很久很久。

她想,她到底哭過沒有?她以為她後來一定是哭過的。因為軟弱,因為從內心裡湧出的對自己的鄙視。她並不愛汪洋,如果說從前愛過他,那也是因為那時候,她太年輕。

有一次,汪洋對她說,一個職業的革命家,是不需要愛情的。他不可以有愛情,生理上的性是必需的,那是衛生的需要。如果一個職業的革命家感到需要,他應該用最簡單的辦法去解決它,而不應該像小布林喬亞那樣,扭扭捏捏地調情,從而把大量的時間虛耗在毫無意義的瑣細事情上。

她懷疑過麼?如果不是戈亞民這樣追問,她想過這個有關時間的問題麼?究竟是汪洋被殺害在先?還是曹振武向她先求婚在先?這其實不重要,老顧說,曹振武是屠殺革命者的反動軍官。但她不久就完全明白,這是至關重要的。至少對於她個人(也許對戈亞民也是至關重要的)。

似乎戈亞民認為,這件事不僅關係到曹振武的品格。也許更與她冷小曼個人的忠誠有關。

現在是老顧在說話:“你再回憶一次,他第一次向你提出這個暗示的時候,你有沒有給他過一個很明確的回答。你上午說你沒有介面,這意思是你沒有說話?時間很緊張,我們要送你回福開森路。好吧,那就是說你沒有說話。這是個很明確的訊號麼?表示你不答應他?”他說話的口氣,好像這不過是例行公事,只是要一個回答,以便使審問筆錄完美無缺。

窗外的貝勒路上傳來木板哐當搖晃的聲音,寂寞的馬蹄聲音……

⑴Route Fergusson,今武康路。

⑵Route Gustare de Boissenzon,今復興西路。

十一

民國二十年六月八日凌晨五時十八分

她聽到窗外有人長嘆一聲。她透過窗簾縫隙望出去,凌晨時天空比夜裡更黑。街道好像被露水洗過一遍,車輪像是在溼透的吸墨紙上滾。騾馬拉著沉重的糞車,是車伕在打哈欠……

第二天,上午,繼續提問。還是在這裡,在隔壁。在這間廂房後半部分。與此刻她置身其中的這個過街樓只隔開一道板壁。只是那個房間更隱蔽一些,有隔音的護壁板。視窗朝著天井。不像過街樓上的這一間,一面視窗對著弄堂,另一面視窗一開啟就是貝勒路。

戈亞民把她接來(她沒讓副官跟著她一起出來買東西)。她坐在前一輛黃包車上,戈亞民坐後一輛。進門之後,老顧對她說,如果有人闖進來,那麼我就是張東生。從前,我是你父親綢緞莊的掌櫃。我們在路上巧遇。我把你領到這裡來,只是找個安靜的地方敘敘舊。是很奇怪,但也不奇怪,因為我幾乎是看著你長大的,小時候,我還是你家櫃檯上的夥計時,就帶著你出門買炒花生。我把你扛在肩上。這裡不是我住的地方,你不知道我住在哪裡。我把你領到這裡,是因為這裡住著的是我的朋友,那人好像也不在家,只有一個年輕人(他指指戈亞民),聽他們說起來,好像他是那個生意人新找的小跟班。

在俄文補習班的最後一個月,冷小曼聽過那個波蘭人課程。一個老布林什維克,他說他去過孟買。他給大家講“秘密工作的技術要點”。課程幾乎是扣人心絃的,因為全都是他自己的故事。她聽得很仔細,她懂老顧的意思,他是在為萬一出現的危險狀況預先串好口供。老顧是老練的,他一定在組織裡身負要職。

他們在前一天對她提出的問題,她仍然無法回答。很難說她的沉默算不算一個明確的謝絕。她猜不出別人會怎樣想。那你有沒有說過,讓我回去想想之類的話?

但是,說過又怎樣?難道說,因為曹振武想讓我答應嫁給他,就指使憲兵殺害汪洋?他並沒有指使龍華警備司令部的權力。可你並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