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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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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所憂者,王有急功之心也。”李斯坦然地看著嬴政。

“先生何意?欲做大事便是急功?”議政論事,嬴政從來率直不計君臣。

“臣所憂者,王之見識有差也。”李斯很平靜。

“怪亦哉!何差之有?”嬴政一旦認真,那雙特有細眼分外凌厲。

“長史,你不明不白究竟要說甚?”王綰顯然有些不悅。

“臣啟君上。”李斯沒有理會王綰,一拱手徑直說了下去,“強國富民一天下,世間最大功業也。欲成此千秋功業,尋常人皆以為,辦好大事是根基所在。其實不然,大功業之根基,恰恰在於認真妥當地做好每件小事。臣所謂君上見識有差,便在於君上已經有不耐瑣細之心,或者,君上對幾年之間的邦國政務評判有差。此等見識瀰漫開去,大秦功業之隱憂也。臣之所憂,唯在此處,豈有他哉!”

“大業以小事為本?未嘗聞也!”王綰第一次拍案了。

“新說……先生說下去。”嬴政似乎捕捉到了一絲亮光。

“臣請唸誦一文。”

嬴政點了點頭,思緒還纏繞在李斯方才的新說中。

李斯咳嗽一聲,竭力用略帶楚音的雅言唸誦了那篇短文。

嬴政默然良久。

“此文何典?”王綰皺起了眉頭。

“我師荀子《強國篇》之一章。”

“怪也!大事不成王業,小事速成王業?這說得通麼?”王綰兀自嘟噥。

李斯很認真地回答了王綰的困惑:“丞相,此論主旨,非是說大事無關緊要,實是說小事最易為人輕慢疏忽。對於廟堂君臣,大事者何?征伐也,盟約也,滅國也,變法也,靖亂也。凡此大事,少而又少,甚或許多君主一生不能遇到一件。小事者何?法令推行、整飭吏治、批處公文、治災理民、整軍經武、公平賞罰、巡視田農、修葺城防、獎勵農工、激發士商、移風易俗、衣食起居等等等等。凡此小事日日在前,疏忽成習,必致荒政而根基虛空。其時大事一旦來臨,必是臨渴掘井應對匆匆,如何能以強國大邦之氣象成功處置?是故,欲王天下,積微速成。不善小政而專欲大政者,至多成就小霸之業,不能一天下也!”

“依你所言,新局為政方略何在?”王綰又皺起了眉頭。

嬴政沒有說話,卻猛然盯住了李斯,顯然,這也是他要問的。

“五年之期,專務內政。”

“內政要旨何在?”

“整飭吏治,重新整理秦國,倉廩豐饒,堅甲利兵。”

“而後?”

“東出函谷,勢不可當,必一天下!”

嬴政肅然站起向李斯深深一躬:“敢請先生大筆,賜我積微篇章。”

次日午後,李斯在一幅絹帛上寫成了那篇大論。嬴政立即吩咐趙高宣來尚坊令,遴選一名最好的石工,將這篇文字刻在了日常處置政務的東偏殿斜對王座的石柱上。嬴政特意為這篇大論取了個名目——事也政也,積微速成。柱石刻就,嬴政便釘在柱下不動了。

暮色降臨,銅燈亮起,嬴政一如既往地坐到了大案前開始批閱公文。提起那支蒙恬大管,嬴政自覺心頭分外平靜。這種臨案心緒的變化,只有嬴政自己清楚。既往臨案,同樣認真奮發,但他的內心卻是躁動不安的。不安躁動的根本,是對終日陷溺瑣細政務而不能鯤鵬展翅的苦苦忍耐,只覺得竟日處置政務小事,對一個胸懷天下大志的君王簡直是一種折磨。假如不是他長期磨礪的強毅精神,也許他會當真摔下大筆趕赴戰場的。今日不同了。荀子的高遠論斷,李斯的透徹解析,使嬴政心頭的盲點豁然明朗——這日復一日的瑣細政務,實際是一步步攀上大業峰巔的階梯!何謂見識?發乎常人之不能見,這便是見識。荀子的“積微速成”說,不是尋常的決事見識,而是一種方法論,一種確立功業路徑的行進法則。縱觀歷史成敗,可謂放之四海而皆準也。思謀透徹,見識確立,嬴政突然覺得自己成熟了。嬴政清醒地知道了自己是誰,自己每日在做甚。這種對人生況味的明白體察,使年青的秦王實實在在地處於前所未有的身心愉悅之中。

提出“五年重新整理秦國,而後東出天下”的為政方略後,李斯馬不停蹄地走遍了所有官署。年關之前,李斯開出了一卷長長的整飭內政清單,分為農事、工商、執法、關防、新軍、倉廩、鹽鐵、吏治、朝政、王室十大方面一百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