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去歲秦軍破燕大半年,韓國亂象卻有了明顯的惡化。
張良行蹤詭秘無定,幾次三番逃脫了姚賈黑冰臺的追蹤。多方探察證實:張良狡兔三窟,藏匿之地一在楚國洧水河谷,一在魏國逢澤山野,一在韓國舊地上黨郡的大山;張良居無定所,又得燕趙一班任俠之士相助,事皆密行密議,急切間極難緝拿。與此同時,韓國故地的種種訊息流佈日廣,民眾漸漸呈現出躁動之勢。入冬之際,被囚的韓王安也破例上書,請求秦王允准其在年節大祭之期迴歸新鄭,祭祀宗廟,以安遺民之心。
鑑於種種跡象,王綰李斯力主:韓亂之事,不宜再佯作不知,秦王當召見韓王安,明白對其警示。若無效用,則當以強力消弭之。秦王嬴政贊同,下書姚賈職司實施。姚賈精勤能事,立即做出了精心部署。第一步,姚賈自為特使,奉秦王下書趕赴梁山,明白正告韓王安:韓國遺民有圖亂之心,韓王當借祭祀宗廟之機安定遺民,莫使舊韓人徒然流血!可是,韓王安硬是不做正面回應,一副不解秦王下書所云的模樣,對姚賈哼哼哈哈王顧左右而言他,始終沒有任何明白說法。姚賈也不盤詰追問,也不拆穿事實,只冷笑著耐心聽罷,又高聲宣示了一遍秦王下書與警示說辭,便告辭去了。第二步,秦國派出特使,以最為鄭重的邦交禮儀通告魏楚兩國:韓王安將在秦軍護送下經過魏楚邊境進入新鄭,秦軍請求借道。魏王假一副笑臉,當即答應借道。楚國卻正逢楚幽王葬禮,新立楚王羋猶(楚哀王)病懨懨黑著臉,然終究也是答應了。可是,當蒙武率領三萬老軍步騎浩浩蕩蕩護送韓王安過境魏楚時,兩國君臣竟無一人出面做禮儀性迎送。眼見韓王安一副淡漠模樣,姚賈揶揄笑嘆一句:“魏楚無恩如此,寧不念韓王舊情乎!”韓安尷尬地擠出一絲苦笑,還是一句話沒說。第三步,姚賈親自率領五十名黑冰臺劍士,全程陪伴護衛韓安,察其言觀其行。後來的事實是:回到新鄭一個月餘,除了祭祀,韓安從沒有踏出舊時王城一步。即或在太廟前遇到了大群前來觀瞻韓王的舊韓子民,姚賈特意下令停車,韓安也沒有下車,更沒有就秦王下書警示之意對臣民說話。今春回到梁山,韓安也沒有就歸韓祭祀事向秦王上書稟報,更沒有對遺民作亂事向秦王做出任何表示。也就是說,秦國的所有舉措,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各方都在裝聾作啞。綜合種種跡象事態,姚賈稟報王綰並會同李斯商議,而後正式上書秦王,提出了“韓亂難以避免,我得儘早謀劃對應之策”的最終評判。
“韓世族復辟,大秦不能退讓!”嬴政憤怒了。
秦國君臣的秘密小朝會一連三日,調主力大軍南下平亂的決策才終於確立下來了。期間爭論與顧忌,在於十餘萬大軍南下後會不會導致北方戰事乏力,從而不能滅燕國,反而可能誘發趙國死灰復燃?畢竟,趙國死灰復燃之後的威脅要遠遠大於韓國。反覆爭議權衡,秦王嬴政最後斷然拍案:“若十餘萬大軍南下,定然兩面誤事!五萬精銳南下,既不誤滅燕,又足以鎮撫中原!”第一個贊同這一決斷的,是老國尉蒙武。蒙武憤憤然道:“洛陽大營還有五萬老軍!莫非諸位以為老軍不是秦軍銳士,是白吃鍋盔麼!”第二個嚷嚷支援的是內史郡守嬴騰,也是慷慨激昂唾沫飛濺:“隴西還有我三萬飛騎!關中還有我十萬成軍精壯!整個內史郡還有百餘萬考秦人!都不算麼?一個韓國軟蛋要甚主力大軍,老子兩萬人馬連鍋端了他!”舉殿轟轟然一陣,倒是都贊同了五萬主力南下的方略。最終說到選將,大臣們一致認為,調蒙恬南下最適當,理由是蒙恬精細穩妥,處置此類事最為得宜。可是,秦王贏政卻始終沒有點頭。默然良久,嬴政拍案道:“九原、雲中北大門,沒有蒙恬不行。山東舉事,畢竟華夏內亂,縱然不能一時消弭,至多重回戰國而已。若匈奴大舉南下,毀滅的便是整個華夏!目下列國行將覆滅,沒有哪一國可以扛得住匈奴洪水!只有秦國,只有秦軍,可以為天下扛得住!蒙恬縱然沒有滅國之功,也不能離開九原幕府半步!”秦王一席話,大臣們全部沉默了。如此華夏器局,如此天地正氣,大臣們與其說被秦王說服,毋寧說被秦王感動了。
“我意,王賁可將兵南下。”嬴政似覺過於凝重,笑著補了一句。
“王賁?”蒙武驚訝了。
“王賁不妥。”老尉繚搖了搖頭。
“何以不妥?”李斯反問。
“王賁戰法,近似白起,宜強兵硬戰,不宜平亂鎮撫。”
“老臣以為,王賁尚不如李信、辛勝穩妥。”蒙武插了一句。
“何以見得?”嬴政論事,從來要聽其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