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觀瞻,而能變法成功者,未嘗聞也!國情當變則變,當不變則不變,與他國何涉?此等國策大計,齊王卻只問傳聞虛實,只問吉凶成敗,張儀何能斷之?以狐疑僥倖之心待邦國大計,豈非戲謔於國事?”
這一番話卻是正氣凜然擲地有聲,孟嘗君大是佩服,不禁站起來對齊宣王拱手慨然道:“丞相之言,治國至理,祈望我王明鑑!”
齊宣王本想請博聞廣見的張儀好好的說說列國見聞,順便透漏一些這幾個嚷嚷變法的國家的內幕實情,再替自己參酌一番,齊國應該如何應對?看著宮牆外冰涼呼嘯的海風掠過,在木炭通紅的燎爐旁聽著軼聞趣事,齊宣王的確想愜意的享受一個有趣的冬日。就本心而言,無非想在這個秦國丞相面前憂國敬賢一番,以遮掩昨日對蘇秦的不敬罷了。不想鬼使神差的從變法問起,竟被張儀當真教誨了一通,不禁大是不快;然則,不快歸不快,面對秦國這個氣焰正盛的權臣,再加上一個不識趣的孟嘗君,齊宣王也只能窩在心裡。沉思狀的沉默了片刻,齊宣王便大度的笑了笑:“丞相金石之言,田闢疆銘刻不忘,容我忖度幾日,若有難事,再請教丞相了。”
張儀心中雪亮,站起來笑道:“齊王國務繁忙,張儀送齊王一樣物事,便即告辭。”
“何敢勞丞相贈禮?多有慚愧了。”齊宣王又高興起來,畢竟,這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張儀回身對殿口內侍吩咐道:“請我行人入宮。”
內侍一聲傳呼,嬴華便捧著一個銅匣走了進來,呈到齊宣王案前開啟。齊宣王一看,卻是整整齊齊的幾卷竹簡,不禁笑道:“丞相送我何書啊?”
“啟稟齊王:這不是書卷,這是各國議定的變法舉措。”
“這?這?如何使得?”齊宣王竟是愣怔了,他向各國派出了那麼多坐探斥候,報來的也只是各種皮毛訊息而已,實際的變法舉措如何能輕易得到?張儀縱然知曉,又如何肯輕易送給他國?一時之間,齊宣王竟有些懷疑張儀又在作弄他。張儀卻坦然笑道:“齊王莫擔心,這是張儀自己歸總的,大體不差。其所以送給齊王,是因了齊王有變法大志。”
“丞相過獎,何敢當之?”齊宣王頓時高興起來,竟謙恭得自己變成了臣子一般。
“然則,張儀以為,齊王若得變法,非一人不能成功!”
“何人?丞相但講。”
“蘇秦!”張儀面無表情:“非蘇秦不能成功。”
齊宣王大是驚訝,與孟嘗君相互看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就在這片刻愣怔間,張儀已經篤篤出宮去了。望著張儀踽踽獨行的背影,齊宣王搖搖頭:“此人當真不可捉摸也。”孟嘗君對張儀的突然變化也是一團迷霧,小心翼翼試探道:“我王是說,張儀舉薦不可信?”齊宣王頗為神秘的低聲道:“你是不曉得,屈原暗殺張儀,本是蘇秦與屈原同謀,後見張儀,卻知情不言,以致張儀遭遇截殺,變成了瘸腿。你說,張儀不記恨蘇秦?”孟嘗君笑道:“臣執邦交,尚且不知此事,實在慚愧。”齊宣王呵呵一笑:“此事大有文章,還得看看再說。”
孟嘗君出宮,便直奔驛館而來。張儀正在庭院草地上獨自漫步,見孟嘗君大步匆匆走來,不禁笑道:“看來,孟嘗君也有黑臉的時候了。”孟嘗君拉起張儀便走:“這庭院隔牆有耳,到裡面去說。”張儀卻是不動:“孟嘗君,你就是在這裡喊破天,也沒人敢傳出去,說吧。”孟嘗君道:“別那麼自信,蘇秦張儀結仇,齊王如何知道?”張儀淡淡笑道:“權臣嫌隙,名士恩怨,時刻都在天下口舌間流淌,過得兩年,只怕連鄉村老嫗都當故事說了。”孟嘗君道:“如此說來,你是有意報復蘇兄了?”
“此話怎說?” 張儀倏的轉過身來,語氣冰冷得刀子一般。
孟嘗君目光炯炯的看著張儀:“既明知齊王知曉蘇張成仇,卻要以仇人之身舉薦蘇秦,使齊王狐疑此中有計,進而不敢重用蘇秦。此等用心,豈非報復?”
張儀看著鄭重其事的孟嘗君,卻突然笑了,鐵杖篤篤跺著草地:“孟嘗君啊,你為權臣多年,竟不解帝王之心?記住一句話:加上你的力保,齊王必用蘇秦!”
“何以見得?”孟嘗君逼上一句。
張儀悠然笑道:“蘇張但有仇,天下君王安,孟嘗君以為然否?”
孟嘗君身為合縱風雲人物,如何不知六國君臣對蘇秦張儀合謀玩弄天下於股掌之間的種種疑惑?甚至就是四公子之間,也沒有少過這種議論,心念及此不禁恍然道:“如此說來,張兄是有意在成仇時節,舉薦蘇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