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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2部分

你!”王離突然暴怒大喝。

“好好好,本使不喊了。賜劍。”閻樂連連拱手,又一揮手。

依著法度,詔書雲賜劍自裁,自然是特使將帶來的皇帝御劍賜予罪臣,而後罪臣以皇帝所賜之劍自裁。那日因蒙恬阻撓,未曾履行“賜劍”程式,扶蘇便被蒙恬等護送走了。以行詔程式,閻樂此舉合乎法度,誰也無法阻撓。雖則如此,閻樂將皇帝御劍捧到階下時,還是被王離黑著臉截了過去,遞給了身後的監軍司馬。閻樂還欲開El,王離卻大手一揮,四周甲士立即逼了過來,閻樂只得悻悻去了。

次日清晨,當蒙恬飛馬趕回時,九原已經在將士哭聲中天地反覆了。

在城外霜霧瀰漫的胡楊林,王離馬隊截住了蒙恬。王離淚流滿面,哭得聲音都嘶啞了。王離說,閻樂的賜劍一直在司馬手裡,他也一直守護在扶蘇的寢室之外;夜半之時,閻樂的隨監老吏在寢室外只喊了一聲“扶蘇奉詔”,便被他一劍殺了;分明寢室中沒有動靜,軍僕與太醫一直守在榻側,兩名便裝劍士一直守在寢室門口,可就在五更雞鳴太醫診脈的時候,長公子已經沒有氣息了;王離聞訊飛步搶進,親自揭開了扶蘇的絲綿大被,看見了那柄深深插進腹中的匕首……王離說,驚慌失措的太醫在扶蘇全身施救,人沒救過來,卻意外地在扶蘇的貼身短衣中發現了一幅字跡已經幹紫的血書——

抗命亂法,國之大患。扶蘇縱死,不負秦法,不抗君命。

蒙恬捧著那幅白帛血書,空洞的老眼沒有一絲淚水。

直到血紅的陽光刺進火紅的胡楊林,蒙恬依舊木然地靠著一棵枯樹癱坐著,比古老的枯木還要呆滯。無論王離如何訴說如何勸慰如何憤激如何悲傷,蒙恬都沒有絲毫聲息。人算乎,天算乎,蒙恬痛悔得心頭滴血,卻不知差錯出在何處。閻樂相逼固然有因,然看這幹紫的血書,扶蘇顯然是早早便已經有了死心,或者說,扶蘇對自己的命運有著一種他人無法體察的預感。扶蘇這幅血書,雖只寥寥幾句,其意卻大有含義,甚至不乏對蒙恬的告誡。血書留下了扶蘇領死的最真實的心意:寧以己身之死,維護秦法皇命之神聖;也不願強行即位,以開亂法亂政之先河。身為皇帝長子,事實上的國家儲君,赤心若此,夫復何言哉!蒙恬實在不忍責難扶蘇缺少了更為高遠的大業正道胸襟,人已死矣,事已至此矣,夫復何言哉!

蒙恬所痛悔者,是自己高估了扶蘇的強韌,低估了扶蘇的忠孝,更忽視了扶蘇在長城合龍大典那日近乎瘋狂的醉態,忽視了覆蓋扶蘇心田的那片累積了近三十年的陰影。那陰影是何物?是對廟堂權力斡旋的厭倦,是對大政方略與紛繁人事反覆糾纏的迷茫,是對父皇的忠誠遵奉與對自己政見的篤信所萌生的巨大沖突,是植根於少年心靈的那種傷感與脆弱……而這一切,都被扶蘇的信人奮士的勃勃豪氣掩蓋了,也被蒙恬忽視了。蒙恬也蒙恬,你素稱慮事縝密,卻不能覺察扶蘇之靈魂的迷茫與苦難,若非天算大秦,豈能如此哉!

直到昨日,蒙恬還在為扶蘇尋覓著最後的出路。他飛騎深入了陰山草原,找到了那個素來與秦軍交好的匈奴部族,與那個白髮蒼蒼卻又壯健得勝過年青騎士的老頭人商定:將一個目下有劫難的後生送到草原部族來,這個後生是他的生死之交,他不來接,老頭人不能放他走,當然更不能使他有任何意外。老頭人慷慨地應諾了,舉著大酒碗胸脯拍得當當響:“蒙公何須多言!蒙公生死之交,也是老夫生死之交!只要後生來,老夫便將小女兒嫁他!老夫女婿是這草原的雄鷹,飛遍陰山,誰也不敢傷他!”……蒙恬星夜趕回,便要將迷亂悲愴的扶蘇立即秘密送進草原,而後他便與王離率五萬飛騎南下甘泉宮了……一切都安置好了,最要緊的扶蘇卻沒有了,人算乎,天算乎!

“蒙公,三十萬大軍嗷嗷待命,你不說話我便做了!”

在王離的憤激悲愴中,蒙恬終於疲憊地站了起來,疲憊地搖了搖手,喑啞顫抖的聲音字斟句酌:“王離,不能亂國,不能亂法。唯陛下尚在,事終有救。”王離跌腳憤然道:“蒙公何其不明也!長公子已死,閻樂更要逼蒙公死!棟樑摧折,護國護法豈非空話!”蒙恬冷冰冰道:“老夫不會死。老夫寧可下獄。老夫不信,皇帝陛下能不容老夫當面陳述而殺老夫。”王離大驚道:“蒙公!萬萬不可!皇帝業已亂命在先,豈能沒有昏亂在後……”“王離大膽!”蒙恬被王離的公然指斥皇帝激怒了,滿面通紅聲嘶力竭地喊著,“陛下洞察深徹,豈能有連番昏亂!不能!決然不能!”

王離不說話了。

蒙恬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