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是,他的事業無人繼承。
嗣子司馬康,為人質樸、清正,缺乏變通。
做做學問還算合適,可若入仕就不行了。
範堯夫(範純仁)、呂微仲(呂大防),他本來很看好的。
但這兩個人,現在卻慢慢的變成了韓絳的形狀。
張口閉口都是調和,都是為國相忍。
甚至反過來勸他‘明公宜當為天下計,顧全大局’云云。
尤其是範堯夫——他甚至公開稱讚已經被更名為‘便民低息貸款’的青苗法,對韓絳主持的役法改革更是讚不絕口。
要不是範堯夫和他已經是兒女親家了(司馬康娶了範純仁之女),司馬光恐怕會公開抨擊他的背叛。
更讓司馬光傷心的,還是老朋友們一個個背離了當初堅守的道路。
文寬夫這個老匹夫,姑且不談。
呂晦叔,現在看上去,一門心思就想等著韓絳下臺,然後他順利接過韓絳的旗幟,繼續調整新法。
什麼盡罷新法?
他現在已經不認賬了。
張安道(張方平)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就更不要說了。
他就像當年背叛了慶曆君子們一樣,再次背叛了舊黨君子。
一個《元佑字典》編修使的差遣和一個節度使的頭銜,就讓他心滿意足了。
韓持國、馮當世,一個在洛陽,一個在大名府優哉遊哉。
司馬光嘗試給他們寫信,他們回信的內容,卻只有風花雪月。
朝局是一個字也不提。
現在也就只有孫允中(孫固),偶爾還能到他家裡坐坐,和他說說話,談論一下國事。
可孫允中的身體比他還差。
這一切的一切,讓病癒後的司馬光手足無措,也讓他越發的不安。
絕望,在他心中蔓延。
好在,他還有最後的希望——天子!
天子會長大的。
現在把持朝政的奸臣們,瞞不了天子多久的。
待到天子親政,只要撥亂反正,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所以,司馬光在回都堂後,就一直在等著天子召見他。
可左等右等,也沒有等來天子召見。
他想過主動上書,請求入對。
可是,他是執政,貿然上書求對,太犯忌諱——自從王曾利用入對的機會,在章獻明肅面前,力陳丁謂罪狀,將丁謂扳倒後,大宋朝堂上不成文的潛規則之一就是——宰執不可主動單獨求對。
誰這樣做了,就等於告訴其他人——這個傢伙在打大家小報告,大傢伙都注意點。
歷代以來,再沒有人敢觸碰這條紅線。
本來,司馬光還有一條暗線可以用。
張茂則父子在內廷的時候,宮中訊息,總會和他通氣。
張茂則也會在兩宮面前,替他說話。
可自從去年,張茂則忽然在永厚陵中上表請求到永昭陵替慈聖光獻守陵後。
大內震動,整個張茂則一系的內臣,不是被貶去了偏遠軍州,就是下落不明。
連其養子張巽,也是下落不明。
宮中的大貂鐺,幾乎都是先帝時代,把持著大內的那些人。
他已經失去內援了。
這讓司馬光內心,更加憂鬱。
以至於,他開始病急亂投醫。
每每有人入宮,他都會特意來這都堂外面守候。
可惜,天子似乎很忙碌。
除了讀書,就是去開封府,平時還要練字,很少召見大臣。
刑恕算是他守了這麼多天,守到的第一個入宮見了天子的大臣了。
所以,司馬光激動的握住了刑恕的手,對他道:“老夫能否請和叔幫個忙?”
“明公請說。”
“下次陛下再召見和叔的時候,和叔能否和陛下提一句老夫,讓陛下下詔單獨召見老夫?”
他握著刑恕的手,動容的說道:“老夫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
“而陛下卻還年少。”
“老夫擔心,倘若陛下不能召見老夫,那麼,老夫要對陛下說的話,恐怕就只能放到遺表上了。”
刑恕看著已經枯瘦如柴的司馬光,嘆了口氣。
其實,朝野上下都知道的,司馬光對那位陛下的期待。
但朝野上下的明眼人同樣也都清楚,那位陛下對新法的真正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