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終歸要沿自己的路走下去。
反正他已計劃好一切應對之策。
那一刻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和心正強烈地需要著這世界上的一個人,他想想都後怕。
可以喜歡一個人,可以接受一個人介入自己的生活,但是不可以絕對地需要一個人!
人一旦對某事物產生了絕對的需要,就意味著有一天沒有了那個事物就活不下去。
水和空氣,不會有拒絕你的掌控或乾脆逃離你的意志。但人呢?
人,豈非是這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
除非具備絕對的掌控力,否則——
需要一個人,豈非是這世上最駭人的事情?
來到別墅的第二天,斐從夕一番“你是我弟弟”的宣言令他有了歸屬感,甚至覺得找到了存在的理由。然而為了某事物而活著,卻並不表示沒了它就活不下去。所以那時他喜歡上這個兄長,並且接受他介入自己的生活。
接著每晚每晚兩人的親密相處讓他體驗到了另一種生活模式,全然不同於以往獨處的感受。他發現兩人相處並不會比自己獨處要難受,相反,對他而言,與斐從夕的肢體接觸意外地令他感到舒適和安全。然而這同樣沒有超過那條底線。畢竟他覺得那些時刻他需要另一個人的溫度,卻沒能構成絕對的需要。即是說當有一天斐從夕不在了,他仍然可以花些時間去適應其他的生活方式。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一切發生質的改變。他驚恐地發覺,在主動親吻斐從夕的那一刻心中的情感如洪水般傾瀉,身體和心都無法自制地需要著他,貪戀著他。那瞬間清晰浮現的感覺完全就是——沒了他,要怎麼活下去……
所以他決意要一意孤行,在一切變得無法挽回之前,在他人生的計劃被徹底打亂之前——制定好對策,不管對方有怎樣的反應,全然按照自己的對策走下去。
首要的一點就是審視自己對他的感情可以歸屬到哪一類性質。
也許是手足情……畢竟是這個世界上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有著天然的割捨不掉的感應。
也許是患難之情……在適當的時刻是他撫慰了自己——情感上某些共鳴往往能在幾個瞬間就把人的心緊緊聯結在一起。
也許會是,愛情……那種不同尋常的幾乎要灼燒靈魂的痛覺,在文藝作品中不常常被描述為愛情麼?只是,如果真是愛情,那麼事情會複雜很多……
杜徹已經很清醒地分析過自己的對策。
手足情是天然的感應,他不會生硬地切斷這種感應,或者意圖作出任何疏遠的反應。杜徹一向覺得,一切天然的東西,本就不需要人力去插足。
患難之情更加容易處理。在某種特殊形勢之下萌發的人與人的感情很容易在另一種形勢之下失去效應。當自己漸漸習慣新的環境新的心境一切變得遊刃有餘,那個時候仍然對斐從夕有依賴的機率能有多大呢?
只是,如果是愛情……
如果是愛情……
他從未戀愛,卻深深信仰柏拉圖的愛情觀。
愛到極致,沒有肉慾,只求神交;付出全部,卻不求擁有……
無法趨近,無法逃離,註定悲劇的結局……
多麼地……
可怕……
他不顧慮性別,不顧慮身份,他唯一顧慮的,只有自己。
自己會不會陷進去……
一旦陷入愛情的泥淖,迎接他的,必然是對另一半的絕對需要以及當需要無法得到絕對的滿足時必然招致的毀滅。他絕不甘心自己有理由或沒有理由地活在這個世上,卻是為了迎接毀滅……所以他選擇摒棄愛情。
如果昨天瞬間爆發的那種激烈的感情是愛情……
那麼他將毫不猶豫地選擇離去。
當自己還存有理智去注意到還存在“離去”這一選擇,就說明一切還不算太晚,還有迴轉的餘地。
杜徹幾乎以為自己的全部分析已無懈可擊——反正他只要在接下來的時間在如常的生活中辨明感情的性質就可以了,不是嗎?
然而他畢竟還是那種人。
那種蔑視所有痛苦,卻害怕著任何一種痛苦降臨的人。
他以為未曾體驗過的痛苦只要尚能存在於想象裡,自己就會有克服的能力;
他以為感情的事也能收發自如,隨心所欲;
他以為逃離就能抹殺柏拉圖的愛情。
第23章
時鐘很快要指向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