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他並肩而行,但他和其他那些年老力衰的理事會成員趕不上我經歷過飛船特訓的年輕肌肉和穩健的邁步。雖然禮儀規定我應該和他走在一起,還有我的孫女莉拉和九歲大的孫子。
這事兒真見鬼。這些人真要命。
我轉過身,慢慢跑上陡峭的山坡。汗水逐漸浸透我寬鬆的棉襯衫,然後我抵達了山脊蜿蜒的頂峰,看到了墓冢。
希莉的墓地。
我停下腳步。儘管陽光燦爛溫暖,照耀在寂靜陵墓那毫無瑕疵的白石之上閃閃發光,但風兒依然寒意料峭。封印的墓穴人口深草蔥蘢,幾排烏木旗杆上掛著褪色的節慶三角旗,它們排列在狹窄的礫石小徑旁。
我繞著墳墓,走走停停,最後走到了數米之外陡峭的懸崖邊緣。柳草彎倒四伏,受人踐踏,無禮的郊遊人曾經在這鋪過毯子。我還看見幾個火圈,是用正圓純白的石頭擺出來的,那些石頭都盜自礫石小徑的邊緣。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我知道從這裡能望見怎樣的風景:外港天然防波堤宏大的曲線,首站低矮的白色建築,還有停泊所上下浮動的雙體船五顏六色的船體和桅杆。在會眾廳上方的鵝卵石海灘邊,有個年輕女子正走向水面,身著一襲白裙。驀然間我以為那是希莉,登時心跳加速。我幾乎準備好要舉起雙臂,以回應她向我揮手致意,可是她並沒有揮手。我默默看著遠處的身影轉身離開,消失在古老船塢的陰影中。
在我的上方,在懸崖之外的遠方,一隻寬翼托馬斯鷹正乘著裊裊上升的熱氣繞著瀉湖盤旋,紅外線的眼力掃視著漂移的藍藻河床,尋找格陵蘭海豹或冬眠未醒的獵物。大自然真是乏味,我邊想邊坐在柔軟的草叢中。這樣的日子裡,大自然把一切都搞得亂七八糟,這隻鳥本來早就從蓬勃發展的城市邊緣汙染的水域逃之天天了,而大自然竟然又把它扔回這裡搜尋獵物,真是太遲鈍了。
我的記憶中還有另一隻托馬斯鷹,那是我和希莉共度的第一晚,當時我和她來到這座山頂,我記得灑在它雙翼的月華,它古怪的厲叫不時響起,在絕壁間迴盪,似乎穿透了山腳村莊中煤氣燈光上頭的黑暗天空。
當時希莉芳齡十六……不,還沒到十六……頭頂上點綴過鷹翼的月光將她光潔的面板塗抹成乳白色,在她胸部柔軟的圓周下投上陰影。當鳥兒的厲叫劃破夜空,我們崇敬地望向星辰,希莉說道:…那刺進你驚恐的耳膜中的,不是雲雀,是夜鶯的聲音(原文出自《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三幕第五場,羅密歐與朱麗葉相見後,羅密歐欲離去時,朱麗葉對他說的話。)。”’“啥? ”我問。希莉快要滿十六歲。我十九。但是希莉知道星空下書中所講的慢步和戲劇的韻律。而我只知道星星。
“放鬆,年輕的船員,”她輕聲說著,把我拉了下來,讓我躺在她身邊。“不過是隻老託鷹(託鷹:托馬斯鷹的簡稱。)在捕獵而已。是隻笨鳥。過來,船員。過來,梅閏。”
“洛杉磯號”正在那一刻升離了地平線,像一粒隨風飄蕩的灰燼向西飄去,飄過希莉的星球——茂伊約——上空詭異的星群。我靠近她躺下,向她描述偉大的霍金驅動迴旋飛船的工作原理,捕捉高能太陽光因而得以在夜幕降臨之時持續飛行,整個過程中我的手順著她光滑的身側向下撫去,她的面板仿若絲絨,令我興奮異常,她的呼吸急促地印在我的肩膀上。我低下頭,把臉貼在她的脖彎裡,貼上她纏結的頭髮上的汗水和精油芳香。
“希莉,”我說,這次是由衷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在我身下,在山頂之下,在白色墳塋的陰影之下,人群站立著,慢吞吞地移動。他們對我不耐煩起來,希望我趕快給墳墓解開封印,進入其中,度過我的獨處時間,那裡冰涼死寂的空洞已經更迭了希莉的溫暖。他們想讓我向它告別,於是乎他們就能繼續未完成的典禮和儀式,開啟遠距傳輸器的大門,加入等待多時的霸主環網。
這事兒真見鬼。這些人真要命。
柳草細密縱橫生長,我拔起一根藤須,咀嚼它甜蜜的莖稈,凝視著天邊首座回徙小島的歸航。陰影依舊在晨光中拉得狹長。時間尚早。我會坐在這裡懷念上一陣子。
我會想念希莉。
希莉是一個……怎麼說好呢? ……一隻小鳥,我想,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那天她戴著一種鮮豔鳥羽製成的假面,當她取下假面,加入我們的花序四對方舞時,火炬的焰光在她的髮絲上映出深赤褐色的光澤。她雙頰緋紅,面若桃花,儘管隔著人頭攢動的廣場,我還是見到了她碧綠眼珠的驚鴻一瞥,與她面容和秀髮上夏日的熱情交相輝映。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