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就是任務!”
“沽寧一向風平浪靜,我們也不能冒失去一位老同志的風險……”
“二十九歲的老同志被勒令退休了嗎?現在日本人佔了南京,國共都再次合作了!二十九歲的老同志倒要南山終老了?”歐陽揮舞著昨晚扔在床邊的報紙,那上邊通版都是北邊正熾的中日戰事。他像是個不講理的臭脾氣丈夫。
思楓依舊好脾氣:“我知道這種時候你不願意待著,誰都不願意。可那上邊沒寫的是,儘管國共再度合作,對你的通緝沒有撤銷反而加緊了。”
“我已經被通緝十一年了!被關在這盒子裡也三年多了!再跟這兒扮這夫妻、扮這教書匠,我就快升副校長了!”
思楓俏皮地笑了笑:“這說明你潛伏得很成功。”
歐陽惱火地捶著自己的頭。
“總之老唐的指令是盡一切可能提供掩護,絕不能讓你落到特務手裡。”思楓有意結束這場談話。
“沒有他的掩護我也活下來了!”
“我會轉告他的。”思楓轉身開門,離開。
“就這麼跟他說。我——歐陽山川還活著!”門已經關上了,歐陽的話是對著門板嚷出來的。他狠狠倒在床上,今天的暴躁一小部分源自無所作為,一大部分倒源自頭痛。
歐陽穿過操場去教室,他把鋒芒都藏在舊長衫和佝僂的腰背之下。路上都是學生,歐陽的頭低垂了下去。這是一所女中,也是讓他這男性青年不自在的原因。各種女聲在周圍問候,歐陽有口無心地應著,向他的課堂走去。
今天的課堂有些不一樣。
黑板被一句斗大的“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佔滿了。學生們拿著卷好的旗幟和標語,正期待地看著他們的老師。他們的領袖顯然是一個叫高昕的同學。
歐陽看看黑板,又看看他的學生:“我來猜,你們不想上課,想去遊行?”
“是的,先生。”領頭的高昕回答。
歐陽笑笑,去擦黑板。這個舉動讓學生們很失望。
“您不能擦,先生。”高昕急著阻止。
“這幾個字你們早都認識,我想講點新的東西。我們實在為日本人耽誤太多的時間了。”歐陽在黑板上寫了句日語,然後轉身讀了一遍,“誰知道,我剛才說了什麼?”
“我們不想聽這種可恥的語言。”高昕的神情輕蔑中帶些憤怒。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歐陽翻譯出來,他對錯愕的高昕笑了笑。
他現在不是壞脾氣丈夫,而是孜孜善誘的老師:“簡單地說,你要罵人至少得讓人聽懂,更簡單地說,永遠得學新的東西。——現在上課,我記得……”他順著學生們的異樣目光回頭,門邊站著兩個黑衣人,刻板而神秘,其中一個向歐陽招手,很無禮。
歐陽轉回頭不理會他們,他攤開手:“現在上課。我記得昨天的作業是每人一首七律,現在……”
學生們都有些難堪,只有一個叫唐真的女孩站起身來交了作業。唐小姐臉皮實在太薄,這麼一個起身來回臉都紅到耳根。
“謝謝唐真同學。至於大家,我想是把精力用來做這些標語了,我想你們也不會有心情把口號押上詩韻。”
高昕牴觸地念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一片笑聲。
歐陽也笑了:“高昕同學引用得當。那我也說說我的看法吧,不要為戰爭準備一生,到了戰場上戰爭課也就是一兩天的事,別的時候做好自己的事情。我們的蔣委員長說過一句很有道理的話——千萬別把讀書和打仗當成兩件事情。”
“說得像是你打過仗似的。”高昕嘀咕著。
歐陽笑了笑,但笑容立刻僵住。門口的黑衣人徑直走到他跟前,亮出了自己的特務證件。歐陽看看他的學生,嘆了口氣。
歐陽被兩個特務帶到了一間辦公室。
特務乙在桌前走動,存心讓坐著的歐陽看見腰間突出的槍套。特務甲待在歐陽身後看不到的地方。這很像兩頭狼撲人的情形,一個在前製造緊張,一個在後伺機撲擊。
“為什麼在課上講抗日?”特務乙問。
“抗日不能講嗎?沒見學生要遊行嗎?你想讓她們湧到大街上去?”
“什麼叫別把讀書和打仗當做兩件事情?”
歐陽嘆了口氣:“這是委員長在黃埔任校長期間的講話,你們不抓人小辮子的時候也該去了解一下貴黨歷史。”
“你的論調很像赤色分子。”特務乙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