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有些發抖,再不怕死的人,面對死亡時,也必然是有那麼一點畏懼的。
采薇這時還算淡定,而被戲子一把揪住的孩子,卻是嚇得大哭起來。采薇感覺自己手上有溼熱傳來,是小孩子尿褲子了,她趕緊將孩子抱得更緊了幾分。
這時又有幾人走了進來,前面兩個穿著鐵灰色軍裝,跟在後面的則是穿著長衫的三個男人。在進來後,拿著槍的軍裝男人停下腳步,稍稍讓出一點位置,讓後面的人走上前。
采薇認出來,這正是先前包廂那三位。
中間戴著氈帽的男人,本是微微低著頭,站定後,一邊不緊不慢地摘下帽子,一邊淡聲開口:“都把槍放下。”
他應該是這行人的上司,一得令,幾個拿槍的人,都把槍放在了腳邊。
采薇還沒來得及因此鬆一口氣,目光卻因為男子摘帽後,露出的那張臉,一時凝滯。
雖然時代久遠的黑白照片,多少有些失真,但她還是一眼認出幾米之遙的男人,正是她在一百多年後,從黑白老照片上看到的年輕太姥爺。
一個輪廓更分明,眉目更英挺的民國男人。
本已經過世百年,只剩一張老照片的人,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哪怕這本就是他的時代,也仍舊讓采薇一時心情複雜得無法形容。
采薇身側的“貴妃”,明顯因為男人的吩咐,稍稍放鬆了些,抵在她太陽穴的鬆開了一點,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道:“姑娘放心,我只是借你一用,不會真的傷害你。”
采薇因這話,心中一軟,配合著他往後挪動。
然而就在這時,那個活生生的年輕太姥爺,忽然伸手從身側軍裝男人腰間的槍套中拔出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這邊開了一槍,甚至連瞄準都沒有,前後不過三秒。
采薇只來得及在槍聲響起時,下意識捂住懷中孩子的眼睛。
她甚至覺得那子彈是朝自己飛過來的。
等回過神,只覺得箍住自己的那隻手臂陡然鬆開,臉上和手上有溼熱的液體留下來,脖子傳來如火燎般的灼痛。
她鬆開捂住孩子眼睛的手,將泣不成聲的小人兒放下地,迷茫地轉頭看向身後。
只見“楊貴妃”已經倒在地上,剛剛抵著她的那把槍落在一旁。脖子中間一個銀元大小的血洞,正在往外淌著熱血。
血流在草地上,慢慢滲進土壤中。
華麗的頭飾和戲服散落開來,在鮮血的映襯下,顯得凌亂而慘烈。
他還沒斷氣,眼睛睜得老大,身體痙攣著,在其他人上來檢視時,微微顫抖了幾下,終於靜止下來。
采薇對於死亡本身沒什麼太大的畏懼,但是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殺死,血流滿地,這種震撼,還是遠遠超出了她的承受力。
她胃部一陣翻湧,有點想吐。顫抖著手摸了把臉上被濺到的血,又去摸了摸脖子灼痛的地方,終於是眼前一黑,朝地上栽倒下去。
但是預想中摔倒在地的痛感並沒有傳來,好像是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扶住。
再醒來,是滿目白色,白色的牆壁和穿著白衣的醫生,見她睜眼,那醫生笑道:“姑娘,你醒了?”
“這是哪裡?”采薇問,她腦子裡還混混沌沌,有點不知今夕何夕。
醫生放下手中的藥棉,道:“這是醫院,你脖子被子彈擦傷,我剛剛已經處理好傷口,沒有大礙,你不用擔心,也不用住院,回去擦擦藥,過幾日應該就能好了。”
這是租界裡的醫院,如果不是四周的裝置實在不像是百年之後,采薇剎那間以為回到了自己的時代。
在腦子逐漸清明後,先前發生的場景一股腦鑽進了她的記憶:男人開槍的果決,戲子慘死的模樣,以及被鮮血染紅的地面。
一股無法抑制的後怕湧上心頭,讓她的身體像是陷入冰窟一般冷得厲害。
原來她也是怕死的。
不過她只讓自己慌亂了片刻,就又恢復冷靜。想起剛剛出事時,三姨太沒見著自己,恐怕家裡這會兒已經亂套了。這時代又沒有即時聯絡工具,她得趕緊趕回去報平安。
想到這個,她趕緊從從手術床上下來,同醫生道了謝,開門往外走。
剛剛走到門外,卻見走廊長椅上,坐著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老照片上走出來,朝她開槍的那個男人。
他已經從白羅長衫換成了戎裝。也許是老照片會自動帶上一層柔光,也或許是因為照片上是新婚,先前采薇看照片,並沒覺得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