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出來,將他安置在喜床上,便含笑掩門出去了。
喜燭被晚風捲進窗中吹滅。
她害怕得緊,顫抖著雙手死死攥著玉如意。
“藥,藥——給我藥——”
她縮著身子想躲避,卻自知躲不過,只得啞著嗓子問道:“在哪裡?”
淵沔驀地鬆開手,無力地垂下,向後仰去,彷彿那脖頸一折就斷。他闔上眼不再說話,只餘下絲縷紊亂的呼吸。
她鬆了口氣,仰頭看著帳前的薰球,只覺那薰球似有千斤重,重重壓在心頭。薰球下面結著茜紅色的同心結,垂著穗子,更像是一根根銀針齊齊扎進肉裡。
香掩芙蓉帳,燭輝綿繡幃。 ;清風入蜜月,喜氣來洞房。
一團喜氣,在她眼裡,分明諷刺。
小時候,她臨窗看書,後窗外植著芭蕉,密密得掩住她的窗子,綠油碩大的芭蕉葉,卷卷舒舒。大姐坐在一旁的繡架上面描著花樣子,一壁道:“整日裡看那勞什子做什麼?左右長大了是要嫁人的,學女紅,日後相夫教子,一生也就過去了。”
“大姐,我做不來這些,光是綠色絲線就有幾十種顏色之分,直教人看得腦仁疼。”
“再頭疼也要學不是?大抵女子都不識字,父親把你充作男兒教養,讓你識字,你看些《列女傳》之類的也罷了,倒還偏偏要看些不入流的東西,要是被父親發現你書格里藏了一本《漢宮秋》,瞧你怎麼辦。”
她不曾想到被大姐發現,臉上羞得緋紅。
大姐見狀撐不住地笑起來,嗔道:“瞧以後哪個敢要你?”
她把書一放,道:“沒人要,我上山當姑子去。”
大姐含了笑,到底還是個少女,紅著臉輕輕哼著:“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她笑得狡黠,接道:“再梳梳到尾,齊眉又舉案;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大姐作勢打她,面龐酡紅如醉,壓低了聲音道:“可不能叫父親聽見,兩個姑娘家,一點不害臊。”
耳畔似乎隱約聽得一聲“悽悽復悽悽,嫁娶不須啼”。
猶記得那年新婚夜,她落下兩行胭脂淚。
四更天,屋外雲板連響四聲,正是喪音。
月色融融。
未挽看見自己的身子被月光一照,映在了青石板上,是一團黑色的影。
穿堂風吹過,她耳朵上的纓絡結鈴釘作響,活像他骨節處發出的聲音。
她控制不住地驚恐尖叫,害怕極了的黑夜與聲音,竟又以這樣的方式出現了。
第 002 章 春曉曲(上)
晚春,院裡十字甬道的大缸裡植著玉簪花,大抵早已萎敗,葉子枯黃打著卷邊兒,花瓣飄零無人掃。
南窗下設著一張花梨木青鸞牡丹團描金貴妃榻,榻邊的六足香几上紫銅鎏金冬花香爐裡焚著杜衡香,上面搭著一塊紈素帕子,只在帕角用茄色絲線繡了一簇杜衡花,另用銀絲線繡了一行字——
人未得知,韶春挽斷。
窗上糊著銀紅軟煙羅,簇新流豔。將窗外淺金春光篩成杏子色,軟軟柔柔地拂在未挽身上。未挽斜歪在榻上望著窗外,耳上墜的纓絡結在杏子色下搖搖生華,將她的肌膚襯得益發溫潤如凝脂。
窗外東廂房遊廊下放著一隻青玉壺,三個穿著蔥白衫子的丫頭手裡握著竹矢,正嘰嘰喳喳地圍著玩著投壺。寶落從月洞門底轉過來,道:“爺的藥都煎好了?”
“寶落姐姐——”出聲的丫頭兀自玩著,一壁投,一壁道:“煎好了,放在小廚房裡,姐姐且去端罷。”
“你們這些躲懶的蹄子,藥煎好了怎麼不端過去?”寶落微微有些氣急。
“我們哪裡敢進屋?”那丫頭負氣撂了竹矢,扭臉道:“爺那脾氣寶落姐姐又不是不知,從來不讓我們踏進屋子,更別說送藥了。更何況,一直是四奶奶服侍的,下人哪裡敢插手?”
寶落一聽得那話,愈發氣惱,不由冷笑一聲:“好你個隰桑,不愧是個尖牙利嘴的。我說一句,你倒是有多少句拿來堵我?把東西收起來,主子一宿沒睡,剛剛才睡下了,你們這樣大的動靜,還不吵醒了主子?縱使主子不怪罪下來,若是爺惱了,仔細你們的皮!”
隰桑一聽“爺惱了”,白了臉,忙叫那兩個丫頭收拾,俱散了。
寶落面色緩和了些,轉身到小廚房去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