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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他第一次說分手到現在,你一直在說服自己:饒恕他,是人都有弱點,都有猥瑣及無恥。你自責於不能說無愧,你自問能不能永不傷害別人。可是……理性是拗口而一字不苟的天道人情文章,恨卻是視窗灌進來的煤煙,盤桓不已,驅不掉掃不淨。一夜一夜,你在夢中與他爭吵,拳打腳踢,拳腳相加的時候,心裡暢快嗎?你不知道。你只問我:“該如何放下恨?”你為自己不是寬容、優雅、理智、美麗、灑脫……的知性女子,而羞慚。

我只能苦笑、曬笑、乾笑,你這才是問道於盲。你只夢到拳打腳踢?我還夢到過買兇殺人哩:黑紗手套薄如蟬翼,AK47沉甸甸,打爆他的頭,腦漿四射……醒在大汗淋漓裡,身下的床單,洗過太多次,不太潔白,卻越發柔軟如老妻。我於是,無限惆悵。

恨,必須要放下嗎?是的,它是感情上的毒,身體裡的瘤,但我們常常在吃微毒的食物,比如芋頭、山藥,毒與藥,一向不可分。瘤也要分良性惡性,還有肌瘤和血管瘤,有些對人無礙,有人會伴隨終生。不是所有的瘤,醫生都會建議割除,因為每一場手術都有風險,而也許會得不償失,就像放下恨。

放下恨,是一個多麼艱難的過程,難保不大傷元氣。你對自己說:不應有恨。只當他是天心月,何事常向別時圓——他也配稱月亮,他不過是個汙濁小人。你安慰自己說他軟弱,他不忍傷害她——就忍心傷害你?你騙自己說他優柔寡斷,無法與家人決裂——與你決裂的時候很乾脆呀,絕不回頭,不會成為所得瑪的鹽柱;你說這是人性的共同弱點,你自己也可能犯——不,你過去現在未來,都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怯弱不自私不冷漠。

要原諒要放下,就得不斷重溫傷口。你回想起相吻過的唇,最後的話何其難堪:“我從沒愛過你。”你記得你曾訴說得聲情並茂,拿去當諾貝爾感言都不多讓,他卻心不在焉打個呵欠,說:“我要去拖地。”創口已經合攏,新生的肉芽漸漸模糊掉舊痛,何必再揭開,再用酒精棉球,一下下,擦洗得那麼清潔銳利。或者這是治療,但確實,你痛得神魂顛倒。

不如,帶著恨往前走吧,如同帶病延年。恨,其實也是一種正面的情感。

恨得咬牙切齒:“我要看你怎麼死。”你就不會想去自殺,並且得收斂身心,活得天長地久。袖手看風月,一肩擔閒愁,才有機會明媚憂傷地笑道:“你也有今天。”

恨到眼冒金星:“我一定活得比你好。”OK,關掉QQ,退出論壇,去學英語,去創業,去一天工作20個小時。而天下的事,向來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除了感情。

而最無用的人,恨煞,恨得手足無措,全身力氣無處打熬,去河邊跑步吧。於是,我們看到一出喜劇在上演,劇終沒有人,只有一摞含淚離開你的救生圈……

不必急著放下恨。年輕時候的傷疤,會慢慢被身體吸收。讓傷害自己痊癒,讓恨消化自己,讓時間做出一切決定,那些不重要的記憶,自會消散在空氣中。

天頂的月娘

偶爾遇到的時髦女子,一直叫我“親愛的”,我疑心她不記得我的名字。她在說,去莎莎買化妝品折扣不錯;必勝客的下午茶續杯開始收費;日壇樓上的小店,週末可以去淘淘……突然間,沒有任何徵兆地,開始哭。

不,那不是哭,那是號叫。小區裡的流浪貓,剛剛生了一窩幼崽,突然發現小貓咪們全不見了,於是在黑天在白夜,它的叫聲像爪牙,把時間和空間都抓成一片片的破碎。是那一次,我才知道,它也是雌性,是大地上的母親。

她說:“我好悔。”

男人出了軌,不解釋不挽回不掩蓋,這姿態,包括了對婚姻和她,極大的無謂。她憤而離婚,接受了房子放棄了女兒。沒什麼可為自己辯白的,她只說:“我也要活下去。”

愛情和死亡是文學作品的永恆主題,求生卻是每個人的永恆主題。每一步,都像小馬過河,小心翼翼地先探出一隻腳試試水深,一不小心就摔一跟頭。那段日子她很少回前夫家,她不願意讓女兒看到自己的一身泥,一臉淚。

終於能夠帶著禮物去看女兒,她已經不認識那個染了銀灰頭髮、沉溺網路、非主流的小怪物。她和女兒說盡一切,女兒只背對她玩遊戲,背影像黑洞,她的話一出口就被吞沒,化為不存在的反物質。她走投無路地和前夫談,和前夫的現任妻子談,那二位只清清淡淡答她:是吧,還好吧,不至於吧。雙手藏在袖子裡,也不拉也不推,乾乾淨淨得好無辜。

而她在陌生人面前,嚎啕大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