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小人物。他成為一部愛情小說的男主人公,實在不因他有何過人之處,只是她青眼相加。她的愛讓他的人生不至空乏至蕪,而他,接受了這愛,卻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成全她。曼楨說:“我們回不去了。”是太瞭解他於是饒過他了吧?未必真的回不去,如果她遇到的,是另一個男人。
曼楨這樣的女子,如此柔弱而強壯,像在風中被吹得低低彎腰卻永不斷折的蘆葦。關於命運,她承接一切,在家庭中,她是好姐妹,在工作中,她是能幹的職員,浩劫裡她不尋死,只是苦覓一切堅壁上的縫隙,生出根葉。她卑微如塵,強大如宇宙,她就是最尋常也最能幹的中國女人。我的母親,我的姐姐,我的女同事,我的女友們……都是這樣。
而世鈞呢?套一句趙辛楣說方鴻漸的話:“你不討厭,可是全無用處。”百無一用是書生,世鈞甚至連書生都不是,進不能打天下,退想不起換燈泡——他不是不會換,他是全無意識。
曼楨不知道他的弱嗎?也許更因愛生憐,像在家常穿的一件寬身袍子,洗過又染,手肘上破了補過,針腳歪歪斜斜,那一記格外青翠的補丁讓人親近,更記得:這是我的,窮三年破三年都是好的。
破衣爛衫,出不得大場面,彷彿這些無用男人。他愈弱,愛上他的女人只能遇弱則強:他沒錢,我幫忙賺;他不擅家務,我學做飯;他在社交場合怯場,讓我來當那個八面玲瓏的王熙鳳……但,生命是,盼望清泉,得到的卻是狂潮。在人生的諸般危急時刻,那男人,到底能不能夠有擔當?
仗義每多屠狗輩,讀書人也盡有不負心的,可是無用的人,當滔天濁浪拍來,他目瞪口呆,他反應不過來,他進退兩難,他不知道做什麼好……大浪捲走一切該捲走的,到最後,做什麼都沒用了。
該不該說,做有用女人,別愛無用男人?無用不是罪,只是討人嫌——而女人,往往要在獨力承擔一切之後,才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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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能嫁一個好男人
她還很年輕,就被丈夫拋棄了。她還維持著元配夫人的身份,但是棄婦了。有一個下午,她一個人正要把兩個手指插進電插銷,忽然聽到隔房兒子一聲哭,她又放下了手。
她寂寥地過了一生,與丈夫共度的那幾年是她永遠的話題,後來又說給孫兒們聽,是“祖母的故事”。但祖母,哪裡有什麼故事?不過是一天一天、水滴般灰色的日子。
到底她的苦沒白受,我們知道了她,她的溫柔敦厚,她的忍辱負重。因為她的兒子是作家舒蕪,一篇《平凡女性的尊嚴》是她永遠的墓誌銘。
她嫁他的時候,就知道他家裡有明媒正娶的妻,她得到的承諾是不分大小且讓她當家理財。他榮華富貴,一代宗室,她始終是他身後體面的太太,在關於他的種種書籍,比如《舞臺生涯三十年》裡面,都只提到她,“那一位”——張愛玲的《留情》裡面,就是用這個詞,來代表不受歡迎的元配的——彷彿根本不存在。
後來他們都死了,三人合葬,她還居了他的左手邊。按理說,左邊總是上位的。她已經佔盡玉堂春了,現在要拍關於她的電影了,她與她的兒女們出頭為母親聲援,強調說:梅蘭芳兼祧兩家,故而福芝芳是與那一位平行的正室,而非側室。
那一位的權利呢?管她呢,誰讓她的小孩們都早夭了。
她是一個不存在的女子,叫什麼都無所謂,姑且叫她金鯉魚吧。金鯉魚給許家生了兒子,滿門皆喜,她再母憑子貴,也不過是丫頭收房的姨太太。多少年來,她夢想著,能在兒子的婚禮上,穿一條繡滿梅花的大紅西洋緞的百褶裙。金鯉魚有一條百褶裙的笑話,傳遍全家,姨太太,也配穿元配的大紅?太太只輕飄飄一句:“民國了,改穿旗袍吧。”就碎了她的夢。
落後,她死了,身為妾室,棺材只能從旁門出去。帶著她的基因的,她的兒子,不顧一切撲向棺槨:“我可以走大門,那麼就讓我媽連著我走一回大門吧!就這麼一回!”
女性不是永遠的受害者,那是就個體而言。只要社會還是男權社會,就妻子有妻子的苦,小三有小三的絕望,總有抹不去、遮不住的心傷。
薄命未必是紅顏,生命是一場波瀾壯闊的布朗運動,嫁人比在中國牛市炒股還需要天分加運氣,往往是,孤注一擲,換得血本無歸。
幸好女性,還有更大一筆投資:生育。他幼時,她是他的保護神;而當她老、弱、被困於女性共通的難處,是他挺身而出,他是她血中之血、肉中之肉、骨中之骨。中國的女權,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