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炕上的黃案邊看摺子,傻子按刀侍立御前。黃案是皇上駕到才臨時安放的,御駕離開就得撤下。臣工們跪下請安,皇上抬眼望望他們,叫他們都起來說話。明珠等謝了恩,微微低頭站著,等著皇上諭示。
黃案上的御用佩刀小神鋒,平日由傻子隨身挎著,皇上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傻子名字喚作達哈塔,身子粗黑,看上去憨實木訥,實是眼疾手快,很得皇上喜歡。皇上有日高興,當著眾人說,別看達哈塔像個傻子,他可機靈著哩,他的功夫朕以為是大內第一!從此,別人見了他只喊傻子,倒忘了他的大名。傻子因是御賜,他聽著也自是舒服。
皇上放下手中的摺子,長吁一口氣,說:“朕登基一晃就十七年了,日子過得真快。這些年可真不容易呀!朕差不多睡覺都是半睜著眼睛!鰲拜專權,三藩作亂,四邊也是戰事不絕。現在大局已定,江山漸固。只有吳三桂仍殘喘雲南,降服他也只在朝夕之間。”
《大清相國》19(6)
皇上說他今兒早上獨坐良久,檢點自省,往事歷歷,不勝感慨。四位臣工洗耳恭聽,不時點頭,卻都低著眼睛。皇上說著,目光移向陳廷敬,說:“陳廷敬,當年剪除鰲拜,你是立了頭功的!”
陳廷敬忙拱手謝恩,道:“臣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實在慚愧哪!都是皇上英明智慧,索額圖鐵臂輔佐。頭功,應是索額圖!”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誰也想不到陳廷敬會說起索額圖。高士奇瞟了眼明珠,明珠卻是低頭不語。高士奇跪下奏道:“啟稟皇上,索額圖結黨營私,貪得無厭,又顢頇粗魯,剛被皇上罷斥,陳廷敬竟然為他評公擺好,不知他用意何在!”
陳廷敬也望望明珠,明珠仍是低著頭,裝聾作啞。高士奇是想當著眾人的面,撇開自己同索額圖的干係。高士奇的心思,陳廷敬看得明白,但他礙著臣工之體,有話只能上奏皇上。
陳廷敬跪下奏道:“皇上,臣論人論事,功過分明!”
高士奇見皇上不吭聲,又說道:“啟奏皇上,索額圖雖已罷斥,但其餘黨尚在。臣以為,索額圖弄權多年,趨附者甚多,有的緊跟親隨,有的暗為表裡。應除惡務盡,不留後患!”
高士奇似乎想暗示皇上,陳廷敬很可能就是暗藏著的索黨。皇上仍是沉默不言,外頭吱呀吱呀的蟬鳴讓人聽著發慌。屋子裡很熱,皇上沒有打扇子,誰都只能熬著,臉上的汗都不敢去揩。
高士奇想知道皇上的臉色,卻不敢抬頭。他忍不住抬眼往上瞟瞟,剛望見皇上的膝蓋,忙嚇得低下頭去。但他既然說了,便不願就此罷休,又說道:“朝中雖說人脈複雜,但只要細查詳究,清濁自見,忠奸自辨。”
皇上突然發話:“陳廷敬,你說說吧。”
陳廷敬仍是跪著,身子略略前傾,低頭回奏:“索額圖當權之時,滿朝臣工心裡都是有底的,多數只是懼其淫威,或明哲保身,或虛與應付,或被迫就範。皇上寬厚愛人,當年鰲拜這等罪大惡極之臣,仍能以好生之德赦其死罪,何況他人?因此,臣以為索額圖案就此了斷,不必枝蔓其事,徒增是非。國朝目前最需要的是上下合力,勵精圖治!”
皇上點頭而笑:“好!陳廷敬所說,深合朕意!索額圖之案,就此作罷。廷敬,在世人眼裡,清除鰲拜的頭功是索額圖,不過朕以為還是你陳廷敬!朕年僅十歲的時候,你就給朕講了王莽篡漢的故事。朕聽了可是振聾發聵哪!從那以後,朕日夜發憤,不敢有須臾懈怠!朕當時就暗自發下誓願,一定要在十四歲時親政!廷敬、士奇,都起來吧。”
陳廷敬道:“皇上乃天降神人,實在是國朝之福,萬民之福啊!”
皇上望著陳廷敬點頭片刻,目光甚是柔和,說:“陳廷敬參與過《清世祖實錄》、《清太祖聖訓》、《清太宗聖訓》編纂,這些都是國朝治國寶典。朕今日仍命你為《清太宗實錄》、《皇輿表》、《明史》總裁官,挑選一批有真才實學的讀書人,修撰好這幾部典籍!”
陳廷敬忙起身跪下:“臣遵旨!”
皇上無限感慨的樣子,說:“陳廷敬多年來朝夕進講,啟迪朕心,功莫大矣!學無止境這個道理人皆知之,但朕小時聽廷敬說起這話,還很煩哪!現在朕越是遇臨大事,越是明白讀書的重要。可惜衛師傅已經仙逝。廷敬,朕命你政務之餘,日值弘德殿,隨時聽召進講。”
陳廷敬謝恩領旨,感激涕零。皇上這麼誇獎陳廷敬,原先從未有過。明珠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坐相都有些不太自在。皇上覺著了,笑道:“明珠你辛苦了,件件票擬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