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二刻,天色最黑的時候祝雲瑄便起了身,寢殿裡的燈都點了起來,十數太監伺候著他洗漱更衣。祝雲瑄面有疲色,渾身都不得勁,昨夜他只囫圇眯了一小會兒,夜裡天驟然冷了,便是這寢殿裡有地龍又點了數個火盆他依舊翻來覆去冷得睡不著,這會兒一起身便覺得嗓子疼得難受,昏昏沉沉的,大抵是又受了風寒。
高安跪在地上給他繫腰帶,聽到祝雲瑄低聲咳嗽,擔憂道:“陛下,要不傳太醫來瞧瞧,先喝了藥再去吧?”
“不必了,今日祭天式,別誤了時辰。”
寅時,浩浩蕩蕩的大駕鹵簿擁著皇帝御輦,行往位於城南的天壇圜丘。
車隊剛出了宮門,梁禎便趁著夜色漆黑上了御輦來,祝雲瑄正端坐在車內閉目養神,聽到動靜並未睜開眼睛。膽子這麼大,敢不經傳喚爬上御輦的,也只有那一人。
梁禎將手裡的暖爐塞給他,順口問道:“陛下面色蒼白,眼下還有烏青,可是昨夜沒睡好?”
祝雲瑄不答,梁禎便自顧自地伸手過去捏了捏他的手心,果真是一片冰涼:“這些宮人是怎麼伺候人的,幸好臣帶了暖手爐來。”
他說著又去捉祝雲瑄的腿,祝雲瑄終於睜開了雙目,蹙著眉不耐望向他:“昭王要做什麼?”
梁禎笑了一笑,給他綁上護膝,遮在了袞服裡頭:“外頭冰天雪地的,一會兒祭天式估摸著要好幾個時辰,跪那麼久陛下這膝蓋怕是受不了。”
“拿掉。”祝雲瑄冷聲道。
“為何要拿掉?臣是為了陛下好。”
祝雲瑄的雙眉緊擰著:“祭天祭神,貴在誠心,如何能偷懶耍滑?”
梁禎很不以為然:“這怎能叫偷懶耍滑?誰說戴上護膝就是不誠心了,陛下什麼時候變得這般迂腐了?”
怕都是被那位曾首輔給教得,梁禎心下搖頭,這老古板盡不做好事。
見祝雲瑄依舊面有不豫,梁禎又道:“陛下您且放寬心,您既是天子,老天爺定也不忍見您這麼受凍遭罪的,更何況,外頭那些個官員,哪個腿上沒戴上這個,也只有您會這麼實誠。”
祝雲瑄閉了閉眼睛,他如何不知這些,先帝在位時他們這些皇子每次跟來祭天,誰不是全副武裝想盡辦法用著各種法子驅寒和偷懶,且從前他最擅長的就是這個。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坐在帝位上的人是他,祭天的也是他,他這個皇位本就是偷來的,多少雙眼睛從旁虎視眈眈地盯著,登基這一年來他沒有一刻是能真正感覺到心安的,只想著或許自己誠心一點,便能求得多一點上天庇護、神明保佑。
梁禎卻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邊給他綁護膝,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求天求人不如求己,陛下何必那麼看重神明。”
祝雲瑄怒而打斷他:“昭王也未免太過猖狂了些,竟連神明都不放在眼中了。”
梁禎抬眸望向他,眼中笑意愈深:“臣不信天地不信鬼神,臣只信自己,陛下若是願意,亦可信臣。”
祝雲瑄怔愣了一瞬,復又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梁禎也不再煩著他,陪他坐了一陣便下了車去,祝雲瑄心緒複雜,猶豫許久,還是叫了人上來,幫自己把那護膝給解了。
卯時,太和鐘聲起,祝雲瑄下輦,穿過天壇南面正門,一步一步走上圜丘祭天台,鐘聲止,鼓樂聲起,祭天大典正式開始。
祭天台上天燈高懸,燔柴爐內升起了煙火,煙雲縹緲中,皇帝率王公宗室、群臣百官先拜昊天上帝牌位,後至祖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再回拜位,對諸神行三跪九拜之禮。
寒風刺骨,大雪一直未停,紛紛灑灑地落下,祝雲瑄的冕冠、衣肩上俱是雪花,他的肩背卻始終緊繃著,一絲不苟地完成每一項動作。
這還只是開始,祭天儀式隆重繁瑣,需要不停地反覆跪拜、獻禮,出不得半絲差錯。梁禎跪在諸王之中,望著祭臺上那瘦削單薄的身影一再地重複俯身、叩拜,不由地微蹙起眉。
待到他又一次起身,往諸神位獻爵時,一直緊盯著他的梁禎很明顯地看到,祝雲瑄走動時身形趔趄了一下,爵杯中的酒灑出來了一半,好在眾臣都垂首跪在地上,未有別的人注意到。
一場祭天大典足足花了兩個時辰,近晌午才結束,返程時祝雲瑄已然凍得渾身都沒了知覺,回宮之後幾乎是被人攙扶著進了甘霖宮,剛進門就暈了過去。
太醫匆匆趕來,施了針祝雲瑄才轉醒過來,一睜開眼睛便看到梁禎眉頭緊鎖著坐在一旁望著他。
祝雲瑄啞著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