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家把槍拿在手裡,掏出三十塊錢,拍在桌上。“三兒,這槍賣給我算了。”
“賣給你我使啥劫道去?”彭三兒笑道。他三十歲的臉膛上長著刀刻似的抬頭紋,眉眼鼻樑都還是俊氣的。要不是表情裡時時透出的歹和賴,他也稱得上相貌堂堂。
“三兒老弟,下回再逃跑,多偷兩把槍,黑市上賣值錢著呢!”另一個男人說。
“你狗日的吃根燈草,放屁輕巧。”彭三兒說。“你以為跑一回那麼容易?壯丁都是綁著送上前沿的,剛學會開槍就叫你打衝鋒。一仗下來,腦瓜還在,你才給編到班裡。那時候你才能尋摸時機逃跑。老兵們都知道壯丁裡有咱這號人,盯得緊著呢,……”
一邊說話,彭三兒又輸了。彭三兒眼珠子紅了,臉也紅了。他面前突然出現一個金戒指。一扭頭,見鐵梨花坐在他後面。
鐵梨花笑笑說:“輸了算我的。”
彭三兒打量著這個女人,一時看不出她的歲數、出身,也看不出她屬於在場的歹人,還是屬於這時已經吹了燈睡覺的好人。
“別看了。我姓鐵,叫鐵梨花。這個戒指送你玩,將來贏了我要利息。”她半真半假地說。
幾分鐘之後,彭三兒把戒指也輸了。他剛要轉頭向鐵梨花抱歉,一個鐲子又擱在他面前。
“梨花大姐,……”彭三兒心虛地笑笑。人們從來沒見過彭三兒這種笑法。
“輸了算我的。”鐵梨花還是剛才那個口氣。
彭三兒忽然想到什麼,轉過臉看著這個年齡難測的美貌女子。
“大姐您有事求我?”
“那當然,不然我吃飽撐的?”說完她站起身;“我在隔壁等你。”
隔壁是個讓人吃點心、休息、和窯姐討價還價的所在,還擱置著兩扇屏風,上面的綢子全讓煙燻變了色,破的地方貼著紙。鐵梨花一進來,就打發那個小跑堂把躺椅上的單子抽掉,鋪上乾淨的。小跑堂說乾淨不乾淨,就那一張單子。鐵梨花說,那就找些報紙墊上。
彭三兒進來的時候,鐵梨花靠在墊滿報紙的躺椅上,由小跑堂給她捶腿。
“大姐咋知道我在這兒?” 電子書 分享網站
鐵梨花 第四章(8)
“像你這種人,還能在哪兒?”她指指旁邊的椅子,叫他坐下。又掏出兩文錢來,遞到小跑堂面前。等小跑堂的腳步聲遠了,她又說:“聽說你上回差點沒跑掉?”
彭三兒說:“可不是,帽子叫打爛了。不過我可賊,是用掃帚挑著帽子蹲著跑的……您見過蹲著跑的人沒?我蹲著跑跑,得比人家直著跑還快。”
“掙的錢又花光了?”
彭三兒馬上嬉皮笑臉:“這不,您又送錢來了。”
鐵梨花:“你要多少?”
“是您兒子,還是相好?”他嬉皮笑臉地把自己的頭湊近她。“要是您兒子,我就少要點。這個數——”他叉開五指。
鐵梨花從躺椅上支起身子,一隻腳去摸索地上的鞋:“去年不才三百嗎?”
“大姐您看我連五百也不值?”
她真看他一眼,說:“值。”她腳尖摸到了第二隻鞋,踩著站起身:“可我得有五百塊呀。就那點首飾,還讓你都輸了。”
“要不看您這麼仗義,我的價是六百呢!”
梨花在外面打聽了,頂個壯丁的確要五六百塊。她扯扯衣服,往屏風外面走,卻讓彭三兒一下扯住了袖子。
“那咱四百五,咋樣?頂壯丁是拿小命賭呢!我這命也是老孃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我不是跟你說了?你值那個錢。可我得有哇!”
“你有多少?”
“就三百。”
“三百五。”彭三兒說。
鐵梨花還想再殺殺價,彭三兒開始解開他的衣領的紐扣,一邊說道:“三百五,您兒子的命就保下了。您兒子的命三十萬也不止:他娶上媳婦給您添孫子,給您養老送終!他去當了壯丁,您等於輸掉了三十萬!您看看,您花了這三百五……”他終於把肩頭上一塊還沒長好的傷疤給扒拉出來,“您兒子就不挨教官的皮鞭了。打槍打不好,刺刀上不好,走步走不好,他鞭子就上來了。傷口再一爛,長不上,就成了這樣……”
那塊疤要多醜有多醜。
鐵梨花眉頭一緊,快吐出來了。她說:“行,三百五——讓你個狗日的稱心一回!”
說完她快步走出了屋子。她知道在一夜間湊出三百五十塊錢幾乎不可能。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