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靈胎拿剪子剪去粘連在一起的皮肉,挑去稀爛的肉糜,料理好了,方塗上藥油,用撲了藥粉的繃帶包紮了起來。旁邊的學徒不斷地換下被鮮血浸透的藥棉,纏上去的繃帶也滲出了梅花般的點點血漬。
他像死人一般被擺弄著,渾然不知痛楚。朱尾看得有如萬箭攢心,指甲深深嵌進了手心皮肉中去。
這七年,他到底受了多少苦?四年生死徘徊,三年病榻纏綿。
他已經被囚在一剎海過了七年煉獄般的日子,一針一針,把自己破碎不堪的身軀縫縫補補,終於又能行走。
可他不過站起來了幾天?
卻為了救她,復又淪入萬劫不復之境。漫漫長夜中煢煢孤影,一忍又是七年。
她欠了他十四年。
她欠了他一雙腿,一條命,一生一世一雙人。
清淚零落如雨。徐靈胎帶著學徒無聲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房中復又岑寂。
朱尾坐在床邊,足足看了他兩個時辰。
無論如何,他還活著。
活著就好。
她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對他好。
那眉那眼,那挺秀鼻樑、緊抿薄唇,她竟是怎麼都看不夠。
看著看著,心裡都似生出花兒來,痴痴然地一直在笑。
真好,他還活著。
天將暮時,徐靈胎輕輕叩門,喚朱尾出來煎藥用膳。
朱尾自己卻一丁點吃不下,細細緻致地給他熬了一碗桂圓紅棗粥,補中益氣。
然而端了食盤進去時,卻發現陌上春已經醒了,從床頭小櫃中吃力摸出了一個盒子,拿出一枚竹籤之類的物事,單手“嚓”的一聲輕響,用力拗斷了。那竹籤倒似有極多,他一枚一枚地折,竟是折得喘息不已,目中血色,嘴唇越來越白。
朱尾呆愣地看著他發洩一般地折著東西,越到後面手上力氣越是不濟,那裂開的竹篾深深刺進他手裡去,鮮血頓時滴染了下來。而他還是渾不知疼,倒像是不折完不肯善罷甘休,恰如犯了瘋病一般。
朱尾大駭不已,衝進去擱下盤子,一把奪下他手中的東西,握著他手指,將那斷裂的細細竹篾小心抽了出來,又含著他指頭把傷處的血吮了出來,氣急傷心道:“你這又是做什麼?”
陌上春頭顱微晃,恍惚地看了她一會兒,眸中有些失血的暈眩,忽而慘笑起來,那笑意像夢一般虛幻。
“你不和你的夫君在一起,來我這裡做什麼?”
朱尾聞他話語,又是酸又是傷又是絕望的,不由得恨恨,咬牙道:“我的夫君就在這屋子裡,瘋瘋癲癲中了魔怔似的,我不來這裡守著他,要去哪裡?”
他的眸光頓時有些呆滯,身子也僵了起來,迷茫地喃喃道:“你的夫君?……你——”忽的身子一歪,竟又昏了過去。
“喂!你……”朱尾給他嚇得小心肝兒都快跳了出來,慌得攬住他的身軀,掐他人中,又大呼徐靈胎。“徐先生!他醒了,可又昏了!”
徐靈胎急急進來,為陌上春診了脈,蹙眉道:“此前我探他脈中,沉鬱虛絕之象,現在倒似強力起來了,照說是好了許多,怎的又昏過去了?”
他望著朱尾,奇道:“五小姐可是說了什麼話,刺激到他了?”
朱尾心急如焚,也顧不得羞,又快又直白地說:“我就告訴他,我沒嫁別人,他就是我唯一的男人。”
徐靈胎嘴角抖了抖,無言了好一會方道:“這悲喜兩重天的,他如今確乎是經受不起……”
朱尾張口結舌道:“我……”她頓覺沮喪無比,急得哭了起來,跺腳道:“我真是……我做什麼都是錯,說什麼都是錯,我真是……我真是該死!……”
徐靈胎慌忙安慰道:“五小姐可千萬莫這麼說自己!他當時本已是必死之傷,可脈中總有隱隱一線生機,頑強至極。那四年他每每進入彌留之際,但在他耳邊喚著五小姐的名字,那生機便總能由弱轉強,恰如風中之燭,弱而不熄。若非他一直牽掛著五小姐,又怎能熬過那無間之苦、活到今日?現在五小姐回來了,他心中迷障既去,大好之日,也是不遠了。”
朱尾聽了徐靈胎一席話,心中終於寬慰了許多。將那粥食、藥湯都在文火上煨著,趴在他身邊,用細細軟軟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描摹他的輪廓。
斜飛入鬢的漆描長眉,她從眉心輕輕地掃至眉鋒,又用唇印了上去,珍寶一般,細心抿過他臉上每一處。如在手心,如在心尖,如滲骨入血。她輕輕地碰著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