嗎?”
曹大屯一聽傻了眼,他當然不懂什麼政策。但他懂什麼是城市人,什麼是農村人。他想跟父親說自己做夢都想成為一個城市人啊。不過奶奶一聽高興了,說:“俺大屯不出去好,俺就在家跟著俺大屯了。”
曹大屯一抬頭,看到對面的曹大洋正幸災樂禍地朝他眨巴眼,氣就不打一處來,一摔筷子,離開了飯桌。老曹一看不好,忙說:“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不說了,不說了。”
曹大屯相信父親的話。父親的單位在濟南,是一個什麼地質大隊。他小時候去過一次,印象最深的是那座模樣古怪的紅樓,還有那個眼睛鼓得像青蛙似的阿姨。但父親似乎並不在那裡上班,每次收到父親的來信,不是掖縣什麼鄉就是蓬萊什麼鎮,後來曹大屯才明白,大多數乾地質的都這樣到處亂竄,跟流浪漢似的,他們尋找黃金尋找煤炭,被稱為“和平時期的游擊隊員”,他還讀過一篇文章,叫《 生活在鄉下的城裡人 》,寫的就是地質隊員的生活。曹大屯挺為父親他們自豪的,自己還悄悄地寫過幾首小詩,來謳歌讚美這些地質隊員。父親現在是野外地質分隊的隊長,但早已厭倦這種到處流浪和兩地分居的生活,父親說,等全家都“農轉非”後,他就回濟南的機關去上班。
想到這裡,曹大屯抱怨起奶奶來。奶奶也太自私了。當年父親的婚姻就是奶奶一手包辦的。本來父親地質學院畢業後,完全可以找一個城裡女人做老婆。但奶奶就這麼一個兒子,她可不能輕易讓他飛了,她非得在父親的大腿上拴根繩兒。你看,現在又急慌慌地給他曹大屯說媳婦,這不就是想攏住他嗎?
想到這些,曹大屯再也無心在春光明媚的田野裡轉悠了,就急匆匆朝家裡走。他看到母親正在院子裡曬被子,便走上去問:
“爸爸來信沒有?”
母親搖搖頭。曹大屯撅著嘴,還想再問,但想了想,沒說出來。是啊,這麼大的事兒,如果父親來信,母親早跟他說了。
“嗨,大屯,那閨女你到底相看不相看?”奶奶從屋裡出來。
“要去你去!”他沒好氣地說。
“嘿,你這孩子,奶奶這是為你好呀。”奶奶兩個巴掌拍得啪啪響,露出很可惜的樣子。
這個星期天,曹大屯在家沒待多久,就騎上車子回學校了。
城市人 2
天漸漸地熱起來,曹大屯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蒼白,整天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留給同學的印象,是一個不太合群的傢伙,喜歡獨來獨往。但曹大屯並不想這樣,他承認,他並不是什麼好學生。一是不願意學習,二是滿腦子亂七八糟。這一年暮春,他的一首小詩意外地在《 語文天地 》上發表後,在棗城一中引起的動靜很大,同學們看他時,眼神都不對了,這更讓他顯得古古怪怪。他會寫詩的訊息不脛而走,這一方面彌補了他學習成績不好的短處,而另一方面,連老師也能容忍他每天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去城南的湖邊瞎轉悠的癖好。語文老師是班主任,他認為曹大屯的這一行為是詩人在尋找靈感。同學們也預設了他這種特權行為。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天天去湖邊轉悠的目的。
狗屁靈感,他心想。
曹大屯雙手插兜,踩著湖邊的野草,裝作若無其事,湖邊的黃昏很安靜,而他的內心卻在翻江倒海,緊張、激動、期待,惶惑不安,不時把眼角瞄在不遠處的馬路上。直到儲小青騎著嶄新的腳踏車,迎著燦爛的夕陽,金光閃閃地拐進縣委家屬院時,他的心才安定下來。他會抻著脖子站在那裡愣上半天,直到暮色降臨,他才低下頭,朝學校方向走,他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心裡不斷地罵自己,他知道這毛病不好,想戒,可戒不掉。但同時,他又有一種深深的滿足感。他看到不遠處學校食堂的煙囪裡冒出的炊煙,就想起母親做的鹹菜和食堂裡饅頭的香味兒。
夜裡,躺在硬邦邦的木板鋪上,被裡冰冷如盔甲。曹大屯睡不著,想金光燦爛的儲小青,想那個車水馬龍的陌生的城市。同學們的鼾聲、嘆息聲、磨牙聲、夢中的笑聲和哭聲,還有毛茸茸的老鼠不時從脖子上頭頂上爬過去,都會打斷他的想象,讓他心驚肉跳。這時候,一種強烈的恐懼感像巨型章魚似的罩住他。他害怕睡著。他有一個所有同學都不知道的秘密:尿床。
每隔半月二十天,他就會從溼漉漉的夢中醒來。大都是同一個夢,他在村子西邊的那條河裡摸魚,摸著摸著,水就淹到脖子,他大叫一聲不好,醒來後發現自己被黏溼冰冷的被子纏裹著,他心裡涼涼的,如果窗外有月光,他會看到自己淚花的光亮。這一刻,他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