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棉絨帽,穿的是一件粗毛呢裙袍。
還有一次,在園子裡,聽見可憐的社桑老媽媽這樣說:“先生,您注意到小姐現在長得多漂亮了嗎?”珂賽特沒有聽清她父親的回答。杜桑的那句話使她心裡一陣慌亂。她馬上離開園子,逃到樓上自己的臥室裡,跑到鏡子前面——她已有三個月不照鏡子了——她驚叫了一聲,這一下,她把自己的眼睛也看花了。
她長得既漂亮又美麗,她不能不同意杜桑和鏡子的意見。她的身體長高了,面板雪白,頭髮很有光澤,藍眼睛的瞳孔裡燃起了一種不曾見過的光芒。她對自己的美,一剎那間,彷彿突然遇到耀眼的光輝,已完全深信無疑,況且別人早已注意到,杜桑說過,街上那個人指的也肯定是她了,已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她又下樓來,走到園子裡,覺得自己似乎已是王后,聽著烏兒歌唱,雖是在冬季,望著金燦燦的天空、樹林間的陽光、草叢中的花朵,她發瘋似的旋轉奔跑,心裡是難以表達的興奮。
與此同時,冉阿讓卻感到心情無比沉重,一顆心好象被什麼揪住了似的。那是因為,很久以來,他確是一直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注視著珂賽特的小臉蛋一天比一天美豔,一天比一天更加光輝奪目。對所有的人來說,這是清新可喜的曉色,而對他,卻是陰沉暗淡的。在珂賽特覺察到自己的美之前,她早已是美麗的了。可是這種逐漸加強的、一步步使這年輕姑娘更加亮麗動人的因素,從第一天起,便刺痛了冉阿讓憂鬱的眼睛。他感到這是他幸福生活中的一種變化,他生活過得那麼好,以至他連動也不敢動一下,唯恐打亂了他生活中的什麼。這個人,經歷過一 切苦難,一生所受到的創傷都還在不停地流血,從前幾乎是個惡棍,現在幾乎是個聖人,在拖過苦役牢裡的鐵鎖鏈之後,現在仍拖著一種雖然看不見卻很沉重的鐵鏈——揹著莫須有的罪名而受到責罰,對於這個人,法律並沒有放過他,隨時可以把他抓回去,從美德的黑暗中將其扔向大庭廣眾下的公開羞辱裡。這個人,能接受一切,原諒一切,寬恕一切,為一切祝福,願一切都好,向天,向人,向法律,向社會,向大自然,向世界,但也只有一個要求:讓珂賽特愛他!
讓珂賽特繼續愛他!願上帝不將這孩子的心帶離他,永遠向著他!得到珂賽特的愛,他便覺得傷口治癒了,身心舒暢了,平靜了,完滿了,得到報答了,戴上王冕了。得到珂賽特的愛,他便心滿意足!除此之外,他別無所求。即使有人問他:“你還有沒有別的奢望?”他一定會回答:“沒有。”即使上帝問他:“你要不要天?”他也會回答:“那會得不償失的。”
凡是可能觸及這種狀況的,哪怕只觸及一點點表層,他都會感到膽戰心驚,怪以為這是生活要發生變化的開始。他從來對女人之美都不大敏感、瞭解,但是,透過本能,他也懂得這是一種極可怕的東西。
在他身旁、眼前,這種青春煥發的美,在這孩子天真開朗、使人驚羨的臉蛋上出現,從他的醜,他的老,他的窘困、牴觸、苦惱的土壤中生長出來,日益光輝燦爛,使他瞠目結舌,心慌意亂。
他對自己說:“她多麼美!我該怎麼辦呢,我?”
這正是他的愛與母愛之間的不相同之處。他遇上了要痛苦的東西,也正是一個母親見了便快樂的東西。
初期症狀很快就出現了。
從她意識到並堅信自己長得美的那一天的次日起,珂賽特便留意起她的服裝。她想起了她在街上聽到的那句話:“漂亮,可惜穿得不好。”這話好象是一陣神風從她身邊吹過,雖然一去了無蹤影,卻已把那兩粒日後將要在女性生活中起重要作用的種子中的一粒——愛俏癖——播在她心裡了,另一 粒是愛情的種子。
一旦確信自己長得美,女性的靈魂便在她心中整個兒開了花。她開始厭惡起粗毛呢,見了棉絨也感到難為情。她父親對她素來是有求必應的。她很快便掌握了關於帽子、裙袍、短外套、緞靴、袖口花邊、時髦衣料、流行顏色這方面的一整套學問,也就是把巴黎女人搞得那麼迷人、那麼深奧、那麼危險的那套學問,“勾魂女人”這個詞兒便是專為巴黎婦女設制的。
沒有一個月,在巴比倫街附近的荒涼地段裡,珂賽特已不只是巴黎最漂亮的女人之一,做到這一點就很了不起了,而且還是“穿著最出色的”女人之一,這樣就已經更了不起了。她希望能遇見從前在街上遇到過的那個人,看他見她今天的打扮還有什麼可說的,並“教訓教訓他”。事實上:她在任何方面都是極為出色的,並且能準確地分辨出哪頂帽子是熱拉爾鋪子的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