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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我想起那個有名的羅馬皇帝第一次看到高盧時的狂言:“來了,看到了,搞定了。”叫人敬畏的膽氣和力量。可我寧願她只是個普通婦人,每天嘮嘮叨叨在家洗衣做飯,等老公孩子放學回家。

我的母親,年輕時也曾賢淑有禮、相夫教子。像所有可敬的中國婦女一樣,她曾想把畢生的精力獻給她的第一個男人。直到這個男人在改革開放之初捲走了家裡的所有財物。打我記事起,我們總是在各種男人的生活中徘徊,不即不離,不助不忘,倒是暗合道家對陰陽關係的看法。那些男人有的是職業地痞,有的是職業流氓,總的說屬於社會邊緣人群。那時嚴打的風潮還沒有來,他們在街面上提刀四顧,躊躇滿志,凜凜威風引得無數大姑娘小媳婦側目,也成了當時鼻涕橫流的男孩子們心中的偶像。這批人後來或者進了監獄或者當了老闆或者成了死人。總之,時光無情地衝刷下來,他們七零八落,再也找不著北。

光輪(3)

不過,男人們也並不全這麼不靠譜,這樣講對我母親也不公平,顯得她社會圈子太窄。

一個男人的社會圈子窄人們會說他老實巴交,翻譯過來就是沒大用,普遍的觀念是一定要交半城朋友,睡十幾二十個姑娘才不枉白活一世。對於女人,人們則會說她安分守己,意思就是姿容平淡、不值一曬。作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社會主義新女性,這兩種觀念我都覺著彆扭,有必要堅決反對。另一方面,我記得每一個那些年來找我母親的男人,其中確有幾個異類。其中之一是個大學教授,戴四四方方的黑框眼鏡,暱子西裝、格子領帶,在實驗室裡研究了一輩子立方氮化硼,每次到我家不是扛一包米就是提一桶油,要不就是幾斤雞蛋,一盒子牛奶糖什麼的。看在牛奶糖的分上,我挺喜歡他,後來聽說有人寫檢舉信到他單位,他在競選系主任的關鍵時刻敗下陣來,從此一蹶不振,再也沒在我家出現。再後來,我們就遇見了高叔叔。

母親坐車去譚氏官府菜應酬高叔叔的客人,我一個人在街上四處溜達,盡力想象父親的容貌。然而沒有用,他像個空氣泡泡在我腦海裡盤旋,從泡泡裡折射出的光影幻象無數。

曾經有段時間,我懷疑父親是另一個世界裡的大人物,為了某種高深莫測的白痴理由,像國王把公主寄養在森林中一樣,把我和母親放逐到茫茫的塵世中,時間一到,他自會派出牛逼哄哄的手下接我們回到世界中心,從此幸福快樂、一生一世。後來我逐漸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個凡人,世界中心遙遠得沒譜,我好像被衝進下水道里的一坨屎,除了我媽,即使立馬消失也不會有人真正在乎。這比喻雖然粗俗,道理卻著實沉痛。我把這句話寫到中學的作文字上,傷春悲秋,很是自鳴得意了一番。

我的老師是當年師範學校的狀元,機緣巧合之下被分到我和母親所在的小城,他看到我矯揉造作的無病呻吟,自傷身世,答我以範縝:“人之生比如一樹花,同發一枝,俱開一蒂,隨風而墮,自有拂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牆落於糞溷之側。”

這就是古人的想法,一叢花被風吹散,有的落到人民銀行,金條、外匯、人民幣,色調沉穩的地毯柔軟厚實,旗袍高開的姑娘引領駕寶馬、賓士的社會棟樑,郎財女貌間天雷滾滾、電光四濺;有的落到公共廁所,蒼蠅、蚊子、小臭蟲,遍地黃白之物,面容敦厚的男女老幼捂著肚子來,掩著鼻子去,門口的大爺光著膀子招呼騎腳踏車、電動車的大姐、大媽:“停好了再上啊!急個錘子!”

然而這並非事實的全部。真相是:月亮繞著地球轉,地球繞著太陽轉,而太陽,不過是圍繞銀河系渦心旋轉的萬千恆星中位於邊邊角角的一顆,據說每兩億三千萬年才得巡迴一週,其偏僻程度可想而知,看起來至少比城鄉結合部遙遠得多。所以,無論人民銀行還是公共廁所,都遠遠不是世界的中心。

世界真的有中心嗎?有關這樣的終極性的問題費力傷神,儘管它更加接近事實,對大多數人而言卻毫無意義。我們只是池塘裡和同類擠成一團的泥鰍,掙扎著期待下一場雨早點到來。至於世界和真理,還是留給號稱具有思想、統率萬物的吃飽了沒事做的人們去折騰吧。

正胡思亂想間,果然看到幾個吃飽了沒事做的人。

那是在一條小街上,背靠矗立著保路運動紀念碑的人民公園,幾個小男孩兒跑來跑去踩碎雪玩兒,年齡大些的兩三個靠著綠化帶欄杆抽菸。隨著網際網路和遊戲的普及,男生們嘯聚街頭的情形已經很少見到了。他們常常表情扭曲地坐在電腦前,一天半天,甚至數星期在傳奇、魔獸世界之類亦幻亦真的虛擬空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