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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料,還是吉星文自己捷足先登了。
歷史是一位公正的法官,我以為,不會因為他躺在這裡而抹去他曾經有過的光彩。但也不會因他躺在這裡而說:吉將軍,你死得其所。
副司令中,還是炮科出身的張國英沉著老練,炮聲響起,他立即臥倒,迅速把水上餐廳內的幾把彈簧沙發座椅拉過來當做臨時掩體,然後,相當冷靜地作出判斷:彈頭飛行呼嘯中夾雜著爆炸聲,肯定是地面炮擊而不是空中轟炸。此刻,密集爆炸所產生的硝煙,既刺鼻,又睜不開眼,如果貿然奔出,是難以從彈片的層層穿射中安全透過的。於是,他點燃了一支香菸,大口大口吞食,一動不動在那裡趴著,等待老天的裁決。
神了!彈片像無數把飛刀利刃漫天狂舞,竟沒有傷到他一根毫毛。
他終於熬過那漫長的恐怖,待爆炸聲剛一轉疏,便像兔子一樣竄出,撒腿狂奔,撲向防炮洞洞口。那一刻,他覺得那小巧玲瓏的水上餐廳簡直就是個活地獄,而這黑暗陰溼的山洞卻是最美好的天堂。
事實上,爆炸中凡就地伏臥者大都無羔。
是經驗和鎮定使張國英多活了一遭。
參謀長劉明奎的親身經歷,則是戰場上“生與死”的另一種景象:
趙家驤飲彈殞命的同一時刻,劉明奎亦負重傷,右大腿股骨嚴重骨折;左下腿被彈片割傷;左上臂內側肌肉切開,動脈斷裂,噴血不止;左胸側肌肉被狠狠剜去了一大塊。整個人就像從頭頂潑下一桶豬血,活生生成了一個血葫蘆。
幸運的是沒有傷及頭部,神志始終清醒,還知道血流盡了會喪命,本能要求他立即行動,迅速將左衣袖一塊,貼在左上臂之傷口,再將左上臂使勁兒下壓地面止血,果然靈驗,不久血止;再將破衣爛衫覆在左胸傷口,右手壓住止血;右大腿雖然傷重,竟自動止血,是為天賜。
劉明奎倒臥血泊之中,周遭爆炸猛烈,只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苦捱時辰,等待救護。忽然上方水塘命中一發,激起沖天水柱,劉明奎瞪眼一看,只見一黑色圓物,從天而降,直向頭部擊來。顧不得臂傷疼痛,伸出兩手奮力揮去,擋在一邊,再看,乃一塊壘砌塘堤的圓石,登時嚇出一身冷汗!若非頭腦尚清楚,救險得宜,就算不重傷而死,也將被砸破頭顱而亡。
一小時後, 劉明奎終於被抬進醫院。剛開始X光照,忽覺眼前一黑,睜大眼睛卻不見了任何景物,並且心虛發慌,便掙扎著用最後的氣力喊叫:“不要照了,趕快給我輸血,我要休克了!”
醫生問:“你是什麼血型?”
答:“A型”,從此失去知覺。
醒後回憶:那是一個非常幸福的時刻,靈魂似已脫離軀殼,飛上無垠浩渺的天空,飄飄蕩蕩,悠然自在,沒有讓人早已厭惡的戰爭,唯有讓人享受不夠的寧靜。又覺冉冉下降,忽觸地而醒,看到美麗的白衣天使們正在緊張護理,知道自己是不會死的了。
躺在手術檯上,閉著眼睛還在想:假如能像剛才永遠飄蕩在空中,無痛無苦,無牽無掛,與世隔絕,寧神靜息,大概也是人生一個挺不錯的歸宿吧!
如要頒發戰場自救勳章,劉明奎無疑是第一個有資格領取者。他用一系列果斷正確的處置撿回一條狼狽透頂遍體鱗傷的性命。
1994年我到蘭州公差,同一軟臥包廂內,有一位從臺灣回甘肅探親的李先生,得知李先生曾在金門服役,我十分自然地同他閒聊起了“八·二三”炮戰,李先生說:怨不得大陸的炮準,實在是水上餐廳建得太不是地方。“八·二三”之後,金門軍民私下都把翠谷視為兇相之地,新兵都不太願意到那裡去當差,認為不吉利。這是迷信,大家都懂得的,但那裡實在死人傷人太多,而且有那麼多將官。1958,大陸用幾百門火炮給金門播種,最直接的收穫,應是把金門的翠谷變成了傷心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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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臺灣報紙方披露:
炮戰中,雖然費盡共匪氣力,但是陰謀並未得逞。只是在這次猝然的
炮戰中,金門防衛司令部的三位副司令官,陸軍中將吉星文、陸軍中將趙
家驤和空軍少將章傑,因洞燭共匪奸謀,襄助司令官部署防務,不辭辛勞
奔走策劃指揮作戰,在某地因身先士卒不幸先後陣亡……除於臺北市隆重
舉行公祭外,國防部並呈請行政院轉呈總統核准,吉星文、趙家驤追晉為
陸軍二級上將,章傑追晉為空軍中將。
“總統令”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