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僅是這樣,事情也許會朝著穩定的方向發展———紀小佩不敢保證她有勇氣拒絕陸明的愛情表白。但是,陸明沒有表白,他僅僅是在追求紀小佩而沒有明確向她進行表白。他知道,如果他進行表白,他不會被拒絕。阻止他進行表白的既不是感情也不是心智,而是他的父親。
陸嘉亭明確告訴兒子:“婚姻是一個人成功的基礎,隨便不得,馬虎不得。我不反對你追求女孩子,但是我要求你約束感情。你現在是一個面對生活的男人了,你的眼光要高遠一些,不談愛情,知道嗎?你現在不談愛情。”
父親沒有具體說為什麼不談愛情。
從香山回來,紀小佩發現她已經無法迴避這樣的事實:在她和金超之間,的確有了一種超乎一般同學的關係,她不再在心裡否認自己的感情了。
和陸明相比,金超可能在一切方面都不傑出,但是,他和陸明的重大區別也正在這裡:陸明生活在別處,而金超和她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之中,金超身上的東西讓她覺得親切自然,不像和陸明在一起,你必須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角色,一個視野開闊、見多識廣的角色。你只有作為這樣的角色和他們聚攏在一起,才能夠營造成某種時尚氛圍。紀小佩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這類人中的一個,她也無意成為這類人,她更不想犧牲自己的本性去營造什麼時尚氛圍,她的精神生活從來不需要這種東西。
事情開始向另一個方向發展。
這是兩顆彼此熱愛的心的相互追逐。雖然他們還沒有過一次約會,但是,他們在相互吸引的目光中,已經進行了深入的交談,他們說了很多很多。
在一個美麗的黃昏,當她和金超在操場南面的小樹林裡相遇,當她從金超臉上看到只有深刻地愛著對方的人才會有的笑容的時候,她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既不為金超的變化感到驚訝,也不為自己平靜面對新局面感到驚訝。在她心裡,這一切彷彿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金超說:“這裡的空氣好。”
“是啊,”紀小佩笑著,露出潔白而細密的牙齒,“真的很好呢!”
兩個人擦肩而過。
走出十幾步以後,他們同時迴轉過身子,眼睛裡同時顫動著奇怪的光亮,同時走向對方,相互凝視了一下,坐在路邊兩個相鄰的石凳上。
紀小佩的心裡就像有多大的委屈一樣,捧住臉嚶嚶地哭了起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用這種方式表達初戀的甜蜜。
金超笨手笨腳,不知道該做什麼,他既不安慰她也不敢用手絹為她擦去淚水。
他笨拙地說:“我知道,我知道你……”
紀小佩控制住感情,帶著淚光看了看不知所措的金超,又低下頭來。
金超覺得自己進入到了夢幻之中,現實感被奇異的光亮照射得失去了色彩,變得異常蒼白。他不知道再應當說什麼。
實際上,那天晚上金超和紀小佩都沒有說很多的話,只是默默坐著———在以後的歲月裡,紀小佩多少次想到過那個迷人的夜晚,想到她的啜泣。她也一再問自己:我當時是怎麼了?她覺得很羞恥。
結婚以後,有一次金超試圖以此取笑她,被她憤怒地制止了,憤怒的程度讓金超驚詫不已,以後再也不敢提這件事情。
月亮升起來了,紀小佩在石凳上坐直身子,仰著美麗的面龐看著金超,緩緩地說:“你……那麼驕傲……”
金超說:“你真的以為那是我的驕傲嗎?”
當時紀小佩沒弄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後來她也一直沒弄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金超達到了目的———現在輪到陸明痛苦了:陸明感覺到在紀小佩和金超之間,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多少年以後,陸明回顧人生之旅的時候對自己說:“如果讓我自由選擇,我會毫不猶豫選擇紀小佩作為我的終生伴侶,我的生活會與今天迥然不同……”
他不是自由的,和任何人一樣。誰能夠說自己是自由的呢?誰也不能,誰也不能說自己絕對自由,正如馬克思所說,人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創造歷史的。
陸明分析過自己,他認為他當時的不自由有兩個來源:一個是作為K省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的父親對他未來的安排;一個是作為一個站在生活門檻外面的人對自己未來的期待。從某種意義上說,前者對於他的壓制力量其實不如後者強大:如果他不顧一切地遵從於自己的心智和感情,他會拒絕父親的好意,父親的安排就不是不可反抗的不自由。現在的問題是他不知道自己期待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