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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拴對兒’!我說的是你,守財奴,守財奴!抱著元寶跳井,捨命不捨財的守財奴!”

韓太太火了,“啪”地把筷子扔在桌上:“好哇你,蹬著鼻子上臉了!你拍拍良心想一想,你姐哪點兒對不起你?”

韓子奇心煩意亂,一怒之下把麵碗扔在地上:“吵什麼?吵什麼?”

天星被大人的爭吵嚇得“哇”地哭起來,姑媽“嗷嗷”地哄著他,卻不知該勸誰才好,急得團團轉:“瞧瞧,這是怎麼個話兒說的……”

夜深了。這是一個陰沉的夜,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春天的大風在昏天黑地之間抖著威風,卷著落花和塵沙,打得窗紙嘩嘩響。

東廂房裡,姑媽摟著天星睡著了,只有在睡夢中,她才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的丈夫,他還是那麼壯實,那麼安分,臉上掛著讓妻子心裡踏實的笑容。她問他:“你到哪兒去了?日本人打你了嗎?折磨你了嗎?”他笑笑說:“他們抓我到日本國給他們幹活兒,還沒等開船,我就偷偷地跑出來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兒的嗎?我們爺兒倆到處找你啊,哪兒想到你住在這麼體面的地方?柱子,快叫媽,這是你媽!”她這才注意到丈夫的手裡還領著個小小子兒呢,這麼大了?我的柱子這麼大了?“柱子,媽想你都快想死了!”她把柱子緊緊地摟在懷裡,沉浸於人間最美好的天倫之樂……熟睡中,手還在下意識地拍撫著天星。

西廂房裡,還亮著昏黃的煤油燈光。玉兒最怕北平的春天,或者說,北平的春天根本就不配叫春天,這裡沒有江南的杏花春雨,只有大風,颳得塵土飛揚,叫人心裡沒著沒落。可憐北平的花兒,還要苦苦爭春,搶著時令開放,在乾燥的空氣裡,沒有一點兒水靈氣兒,像無家的孤兒似的。一陣風吹來,就被捲走了,白白地糟踏了青春!她躺在床上,聽著窗紙嘩嘩地響,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忽然想起院子裡的海棠,猜想那一樹殘花在大風裡掙扎,心中無限傷感,不正是亂世滄亡的女詞人李清照筆下的意境嗎?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

應是綠肥紅瘦!

好一個“綠肥紅瘦”,易安居士把花兒的不幸、人的愁苦都說盡了!她從床上翻身起來,走到那件硬木雕花的梳妝檯前,鏡子裡映出了她自己的臉,她竟然覺得不認識了,那麼蒼白,那麼消瘦,那麼悽苦!那是李清照,還是她——梁冰玉?一年前的“覽玉盛會”上,你還容光煥發,怎麼現在變得這麼可憐、可嘆?啊,你的煩惱、你的愁苦大多了,又沒人可以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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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忍再看鏡子裡的自己,懨懨地轉過身來,茫然地望著那盞昏黃的孤燈。啊,這燈太暗了,像陰霾籠罩著人,壓迫著人,讓人受不了!她伸出手去,把燈捻亮一些,再亮一些……

煤油燈旁邊,書桌上堆著一些過時的書報,她懶懶地坐下來,漫不經心地翻看著,又幾乎像什麼都沒有看見。一段文字映入她的眼簾,上面還被她用紅鉛筆畫了一片斷斷續續的線。那是蔣委員長的文章:今天絕大多數中國人的態度是隨波逐流和無動於衷。……我們的官員偽善、貪婪、腐化;我們的人民一盤散沙,對國家的利益漠不關心;我們的青年墮落,不負責任;我們的成年人有惡習,愚昧無知。富人窮奢極欲,而窮人則地位低下,骯髒,在黑暗中摸索。這一切使權威和紀律完全失效,結果引起社會動亂,反過來使我們在自然災害和外國侵略面前束手無策。

唉!玉兒拿起桌上的紅鉛筆,在旁邊的空白上畫著一連串的驚歎號和問號,發出無聲的嘆息。這就是委員長眼中的中國人,可是,人們還不自知呢!歷史又要重複北宋淪亡的時代,我除了像李清照那樣落荒而逃,還能做些什麼呢?可憐,愚昧無知的姐姐,你完全不知道妹妹是怎樣愛你、愛這個家,你眼裡只認得錢!

上房的臥室裡,也亮著燈,韓子奇夫妻兩個相對無寐,還在說著白天吵得不亦樂乎的話題。

“你別跟玉兒一般見識,都是我把她寵成了這個樣兒。爸爸‘無常’得早,媽又沒能耐,玉兒起小兒就跟個‘耶梯目’(孤兒)似的。我比她大八歲,她在我跟前兒就跟在媽跟前似的,由著性兒地撒嬌兒,想說什麼說什麼。如今媽也沒了,玉兒還沒聘個人家兒,就得靠我、靠你,她有什麼錯處,你甭往心裡去!”韓太太傍晚對玉兒發了半天的火,現在又心疼妹妹了,反過來開導韓子奇。韓子奇和玉兒雖說是兄妹,可畢竟不是一母所生啊。

“你想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