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到最後一句時,急切之下已不說“咱們家”,而是“你們”了,她自己若許沒在意,張氏卻有心地記下了。隻眼前仍是要巴結大姑,不能翻臉。張氏嘆口氣,發愁地道:“這也不能賴大郎,只是不賣那地,便揭不開鍋了。如今,如今,現下那三十多畝地,只怕也保不住了……”
鄧氏聽了,差點兒軟倒在地。周同當時愛屋及烏,私下沒少花錢,據說是從姨娘手中要的最大一筆錢,當時太姨娘為了兒子歡喜,那可是實實在在地五十畝上好的地,值得一萬多貫鈔啊一萬貫,便是自己在周家的月錢一文不花,也得積上八九年啊。而那五十畝地,合計下來就是自己在周家十來年的月錢了,自家兄弟卻是一年敗光。她光是想想,周家要是曉得此事,日後哪還會讓自己歸家?更不要說弟弟再來周家訪親了,只怕連門都進不來。
而眼下這三十畝地,便是家中最後的一點地了,要是沒了這地,可吃甚麼呢?鄧家只有屋了。“這地,賣不得弟妹,你怎麼也不勸勸弦弟,這地若是賣了,莫說父母以何為生?便是你與小丹……”
張氏垂著淚道:“自來家中女人說話沒人聽,我便是勸又如何?你是不曉得,如今他狠起來時,連人都打。前些日子,愣是打得我下不來床,硬是問我,你以前線他的某樣物事,我連見也沒見過,他偏誣我是偷著孃家了。我不過是辯得一兩句,他當下抓了小杌子便朝我扔將來,我只得躲開,卻惹惱他了,愣是揪了我頭髮……大家,您瞧,如今我腦門上還有個疤呢,梳頭都不敢梳上去,寧願讓人說我不理儀容,只這般家醜,我哪裡敢與人說。”
鄧氏聞言,愕然。真要將張氏打壞了,爹孃誰來照顧?“難不成他又在外面欠了不少債?”
“好似說前些日子想翻本,愣是輸了……我也沒敢多問,剛捱了打,如今他要在我面前喝酒,我都不敢湊上前去,生怕再揪了打一頓……大姐,你是好富氣,沒見過他找錢的急相……我……”張氏越說越發覺得自己苦楚。
鄧氏沒想到弟弟在自己與周同面前雖然是厚著臉皮恬著笑,看著他那般笑,自己是酸楚得有幾分難受,又有幾分惱恨。自己罵過他,訓過他,他也說好,定然改了。誰想兩年前沾了賭癮,一時好一時壞的,給了他錢,還了債,安生一段時日,可是沒多久,又犯了。
“前年我們家老太爺過世,他來過說是在外面有一筆債,我當時私下裡拿月錢替他還清了。這中間去年十一月他又來了,人人都道他是給我家二哥送葬的,偏他是聞訊,竟是偷偷地把二哥家的遺物撬了箱子……這事兒,也只有丁氏曉得,我同人都沒說,如今,你瞧著,文箐歸家了,到時……”鄧氏一想到這個問題,若是被文箐那個伶牙利齒的知曉了內情,自己日後還有何顏面在她面前稱“嬸子”。再有,周同若是曉得了,那……她越想越惶恐,只覺從今日始,是再不能讓弟弟上門來的了。
“我曉得,是大姐幫了他不少。幸而有大姐照顧,若不然,咱們家早就連個安身之地也無了。我孃家亦是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再說本是貧寒,沒個指望的,如今,也只得靠大姐了……大姐若是不幫,我與丹兒餓死街頭不算,只父母兩位大人卻是可憐得緊……”張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此,倒是把個鄧氏逼得無地自容,好似自己對父親大不孝,罪大惡極。
鄧氏思來想去,孃家只得弟弟與自己兩姐弟,再無兄弟姐們,自己不幫,還能有誰相幫?
她站起身來,問了一句:到底欠了多少?
張氏說了一個數字。鄧氏聽了,再次軟倒在椅上。“怎麼欠得這般多了?年前十一月才還過,還不到兩月呢”
可是,她真正是沒有餘力了。幸好是守制,無需載首飾,這一年來,她私下裡讓丁氏與大郭氏將自己的一些物事賣了出去,籌了錢替鄧知弦還了債,如今再逼著去給鄧家還債,她眼前實是不寬綽。可見死不救,又萬萬不能。
鄧氏又氣又恨,手一甩,生生拍在椅上,痛得十指連心。當下叫丁氏去前頭院裡叫鄧知弦過來,自己是得好好訓斥一番。抬頭,見張氏在抹淚,只恨她怎麼就沒管束不了弟弟,實是個沒用的女人,暗裡嫌棄不已。
張氏可不管這些,來周家當著大姑哭訴,就是沒皮沒臉的事了,關起門來外人也不曉得。如今為了生活,她在大姑面前要臉面,那就是沒法過日子了。見著大姑去裡屋了,便也輕鬆了起來,將旁邊先時的一百五十貫鈔用布纏好,收進了包袱裡。
鄧氏在裡屋開啟了錢箱,取出一半來,方才捧了錢箱出來,道:“我每個月,按例的月錢,全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