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陳氏一邊吩咐女兒趕緊去請太姨娘出來,一邊忙著張羅茶水,道:“啊?四小姐捎了話過來,道是下午晚些時候與陳媽一道過來的。”
她剛想沏茶,突然又醒悟到自己手剛整完絨毛,不乾淨,忙著去淨手。走進來又走出去,卻沒見她忙出個甚麼事來,只撂得李氏乾坐在那裡。她這般,李氏便覺這種粗婆子,也只文箐還讓她幹屋裡活。細瞧範陳氏身上,好些灰麻麻的細毛,粘了一身,她立時就覺得髒得很,若是範陳氏泡出來的茶,她哪還喝得下,於是皺著眉頭,對餘氏道:“你去沏壺茶來吧。”
範陳氏本要端茶壺的手立進縮了回去,有幾分惶惶不安地道:“我,我……我這就讓我家閨女來服侍三奶奶。”
幸好,方氏與關氏也進了屋,關氏拉了範陳氏到一旁,小聲說了兩句話,著她趕緊出去忙粗活,自己來侍候。關氏陪著笑,一邊沏茶一邊道:“三奶奶,我這廂重新沏了。她就是個粗婆子,不會這些事,也做得不好,您多擔待。”
李氏如今因為周瓏的緣故,不得不高看方氏幾分,方氏在一旁與她打了招各站,她自然得給方氏留足了面子,給方氏請了安,落了座,道:“我來是想著到中秋節了,瞧瞧箐兒這兒還缺哪樣,秋糧送來的話,穀倉可裝得下?或是來得不是時候,擾了姨娘午歇了?”
方氏客氣地道:“三嫂見外了。甚麼打擾不打擾,我這一天也沒甚麼事,不過是做些針線活,困了就歇,不礙事。”
二人客氣地聊得幾句,李氏卻道這一路馬車坐得腰痠背痛,想走動走動。她自話自說,已徑直出了門。“姨娘好生歇著,我好久不來自適居,且走且瞧。”
方氏怕的就是她且走且瞧:“不忙,我亦陪著三嫂走走。”
李氏突然造訪自適居,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方氏更是訝異李氏所來何事。可是方才所談,一切並無不妥。現下宅中正忙著洗曬絨毛,蒸絨毛,縫製絨衣呢。李氏來了,這絨毛都來不及清理……
李氏在院中轉了轉,出門往湖邊那座書樓走,沿著廊她數了一數這裡房間約有四間,一直通向書樓,旁邊栽種了一排銀杏樹,道:“這是甚麼時候種的?”
關氏一步一趨地跟在旁邊,趕緊道:“今春清明時分從旁邊山上移過來的。那寺院的地頭,半坡全是這樹。”
到書樓裡,李氏瞧得只有桌椅書架,架上空空如也,暗笑文箐這是學周同,可惜這樣子貨在,卻是沒書放。
餘氏打量了四周,望向湖面,問道:“這樓下那片地都是簡少爺的吧?”
這一句,提醒了李氏,登高望遠,上得頂樓,臨湖迎風一吹,身上微涼。可是,樓上風光卻是十分的好,近湖處,有些荷葉已敗落,想來泥下藕還不曾挖出來;更遠處,有一叢叢菰草,李氏想到了文箐有時送到宅中的菰米。“那處菰米與藕都是文箐種的?”
方氏迎著風,看了一眼,知這事想瞞也瞞不住,點個頭,道:“陽澄湖這邊良田少,不是山地便是湖田,湖水一旦上漲,圩田便無用。也幸虧文箐心思活,倒是想到了讓佃戶多種菰,好過顆粒無收。”她心中暗想,甚好,這處沒法瞧著那片養鴨場。
李氏只覺方氏這話中有話,可也不好繃著臉。但就這樣的地,文箐能想出法子來說明她能幹,這可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場面,卻又不情願擺出一副高興的樣子,於是面上不太自然地道:“她著急搬出來,原來是這片好山好水,能讓她大施手腳啊。既是打理得不虧,也好,省得我那邊得往這邊填糧。”
說實在話,她是心裡不甘。因為,此時,在她眼中,自適居又是一番新景象——
青山綠樹掩映,門前小溪潺潺,坡上馬鳴牛哞狗兒叫,宅外菜園阡陌相連,院內花草覆假山,鞦韆玲瓏蹴鞠場,樓上觀湖景,亭中賞銀杏,耳聽山寺鐘鳴,室聞蘭芳花沁,半點兒無秋日蕭瑟之感,好一派人畜興旺之氣。
眼見得,細思量,果真如進門之影壁所題:耕讀人家。
方氏裝作喝了一口風嗆了嗓子,咳了幾下,手握成籠放在嘴邊防風,道:“此處臨湖,風光雖好,卻也有壞處,因臨湖即面北,風較別處大得多,這一開窗,滿室風聲。咱們還是下樓去吧。”
李氏本也腳步要往樓下走,卻突然瞧到了遠處一片地,似是搭的草棚子,還挺大挺長的幾畦,便指著那方向問道:“那又是做得甚麼?”
方氏鬆了一口氣道:“文簡說冬日菜少,文箐心疼弟弟,從杭州鄭家處問得做暖棚的法子,試著蓋了兩畦,也不曉得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