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原是徐州有名的富家小公子,不過既然被賣進了這裡,便要老老實實安安分分,一日入賤籍,今生便已是不得超脫了,就算你運氣好,沒經過千人壓萬人蹋,清白著身子進來又清白著身子出去,那你也要記著,你的命已經在這勾欄院裡洗過泡過,想清白?等下世吧!不過我看你也是聰明人,人長得模樣又是極品的,只要你乖,爹爹就保證好好的待你,給你好吃好穿好伺候,保證你過得不會比當初當公子時差!我看你這身條相貌,在我這兒養上兩年,估計用不了多費周折就能被大戶人家看上,買去做爺,你也放心,你爹爹也是自小從這兒紅塵堆裡摸爬過來的,男兒家的苦也是嚐個精透的,你在我這兒待著,以後若是遇上了姐有情哥有意的相好兒,她待你又真,只要能掏得起我買你又養了你的辛苦銀子,就算她出得不是極多的數目,爹爹也會放你去,不過這也是在你老實聽話的前提下,若是你不乖,你可記得,這勾欄院裡多的是讓你這種沒吃過多少苦頭的大少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損陰招數,我這也不是嚇你……你剛過十三,正是含苞欲放的大好年紀,瞧你現在這小模樣就讓人忍不住心裡愛你,等到你再大兩歲,還止不住會迷倒多少人去,你這清白的身子,自己也要好好的看著,若是你做得認真賣力,能多養你兩年爹爹可是高興還來不及呢!可你若是犯倔啊……爹爹這院子裡不養沒用的人,若是你賣笑養活不了自己,那就只能委屈你賣身了……爹爹這院子的門面小,來的人,鮮有達官貴人,爹爹看你坯子好,想估摸著好好養養你,沒準兒能為你爹爹這小院兒找來些貴客……那些客人識文斷字,你儂我儂,對你來說也算是有情有趣,若你不乖,爹爹這院子雖然招引不來那些通情達理的貴客,可你那些哥哥弟弟們還是有不少性格雖然粗鄙些但給錢還算大方的豪爽客人的,不過到時,只怕也要委屈小少爺你,也跟著你的那些哥哥弟弟們一起伺候那些客人了……”
鴇兒的話恩威並施,軟的硬的,甜的鹹的,勸慰的刺人的,全纏纏綿綿的夾雜在了一起,總能讓聽的人心裡不得不升起一兩分的敬畏,若是心性軟沒見過世面的孩子,恐怕還會生出幾絲的感激……
但他,卻只是木著臉,靜靜的站在那裡聽。
他至今仍想不透,他怎麼會到了這兒,是誰賣了他,賣了多少錢,他全記不清楚,因為那些對他來說,全都彷彿只是一場被魘住的噩夢一般,可他人雖醒了,那夢卻沒醒,他還清楚的記得,他家院子裡杜鵑花開得香豔,那撩人的香氣飄到院外,立刻就會有那想一窺他真顏的風流才女們借興吟出首短詩來,而他,名動徐州的錦玉公子,被身邊的侍童服侍著坐在涼亭裡,靜靜的感覺著那暖暖的風兒輕輕拂過他的面——
“公子……公子請歇息吧……”一個怯怯的聲音極為微弱的在他身旁響起,他木然的回過頭,望向那個望著他,一臉膽怯的孩子。
怕他?
心裡湧上一陣冷笑的衝動。
居然……還有人會怕他……應該是他怕他們不是嗎?居然還會有人怕他……怕他什麼?怕他……從這窗子,跳出去麼?
呵……
心頭的冷笑,凝化在嘴邊,也是冷冷的,他淡淡的瞥了一眼那一臉怯懦的孩子,心裡忽然有些恍惚的琢磨,他眼前這孩子,究竟多大年紀?九歲?十歲?這麼小的年紀就已陷入這汙濁的泥潭裡,就算現在看起來還是一臉的良善,只怕捱過了三兩年,就連心也跟著外面一起變黑的了吧……而他……又能熬過幾年?
恍惚過後,再望向那孩子,目中除了冰冷,還多了幾分遷怒般的厭惡,那孩子也像感覺到他的厭惡般,形容更加瑟縮。
輕輕的皺了皺眉,他低低的說了句:
“你先下去吧。”
那孩子猶豫了一下,抬起頭怯怯的望了他一眼,終於遲疑的搖了搖頭,用蚊蚋般細小的聲音喃喃般的說:
“爹爹……爹爹說了……讓我以後就伺候公子……天已經晚了……請公子……請公子早些休息吧……”
“伺候我……呵……”塵寰輕輕扯了扯嘴角,冰涼的目光慢慢轉到敞開的窗,靜了良久,才轉過頭望著那一臉不安的男孩低低的問了句:
“你有名字嗎?”
“名字……有的……爹爹說我是在四月生的……所以就叫四月……”
“四月?”他意味不明的涼薄笑著,目光又悠悠的轉到窗外夜空中那輪皎潔異常的明月上去,笑了一會兒,他忽然靜靜的開口:
“既然你以後是跟我的,名字也就由我來取,就叫司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