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晏回到祭臺之上,彼時香爐中的炸藥已經被金甲衛隊帶走。
他那墨色的袍子,將他挺拔的身姿包裹。
“出來吧。”君晏薄唇輕啟,仿若對著空氣。但他卻知道,肯定有人聽得到。
正午的陽光照著祭臺上尚沒有搬走的五穀祭品,玉米稻米黃色白色,卻不如祭臺邊上一道雪色的身影來得搶眼。
那人的身形高大而頎長,雪花滾邊暗花襯著雪蓮,長袍上每一個花紋,每一個褶皺,都透出一絲不苟的意思。
如果說君晏是深夜的大海,深沉而難以琢磨,那麼這個人,僅僅一個背影,就同君晏顯出了全然不同的氣質——他便是雪山之巔的雪蓮,潔淨,清爽,仿若世間的不潔之物,都同他沒有關係。
“炸藥是你放的?”疑問句,肯定語氣。君晏問得理所當然,畢竟問之前,他便已經知道答案。畢竟,所有的猜測和肯定,只有聽對方親口承認,才能最終敲定。
白衣人輕笑,那笑卻聽不出情緒:“這份大禮,你可喜歡?”
“你根本沒打算讓炸藥炸開。”君晏的語氣篤定。他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道幾不可見的寒光。
“為什麼這麼說呢?”那人似乎來了興趣。
“若是你想,這些炸藥,大可不必包在錫紙裡頭,只要混在香灰裡,上香的時候,炸藥自然會將整個祭臺都炸碎……”君晏一字一頓,腦子裡回想著他的佈防,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金甲衛隊,加上暗處的隱衛,是誰有這個能耐將炸藥放入香爐?
“啪!啪!啪!”
是白衣人緩緩鼓掌的聲音。
“你比本尊想象得,要聰明得多……”白衣人的語氣平靜,不帶有半點諷刺,更沒有半點反語之意,倒聽得出一絲惺惺相惜的味道,“太容易辦成的事,做起來有什麼意思?”
“你也比本宮想象得,要自信得多,”君晏的語氣亦平靜得聽不出半點波瀾,“否則,你怎敢親自到這祭壇上來?”
祭臺之上的人都被君晏遣散了,高高在上的祭臺之上,烈日之下,唯有這一黑一白兩道一前一後的身影,明明都很想親手殺了對方,卻偏偏如同朋友寒暄,各自語氣平靜如水。
“哼……”白衣人忽然輕輕一笑,頓時如同雪山之巔的雪蓮綻放。若有人容顏如雪,那麼便是此人了。
然白衣人的眼中,因了君晏的不知道那一句話,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諷刺。快得像還來不及成型就融化的雪。
君晏也沒說,他自己也承認的是,既然他親自到這祭壇上來,這才是炸藥最終不會炸開的原因——誰不怕死呢?
可是這一深層的含義,就不必在烈日下當面挑明瞭。這才是聰明人之間的對話,也是他欣賞君晏的原因。
“小子,七年之約很快就要到了,你可準備好加入本尊麾下?”白衣人雙手背剪,俯視腳下的皇城,還有那螞蟻一樣緩緩蠕動的世人。
空有權利,卻無人相伴。豐功偉業,如果沒有合適的人分享,沒有適當的繼承,就算做成了又有什麼意思?高處不勝寒,這是在位者亙古不變的淒涼。
“七年之約,尚有幾日,本宮未必會輸。”君晏單手背剪,烈日下目光沉沉,堅定而堅韌。
“尚有幾日……”白衣人重複君晏的話,嘴角一揚,“本尊還以為你早忘記了日子,原來你都記得。早知如此,本宮也不必費那麼大心思去提醒你……”
“槿顏是你帶走的?”君晏並沒有回答那人的話,也沒有看那人,他立在祭臺之上,亦同白衣人一樣,看向祭壇腳下可見的皇城。
亭臺樓閣,高高低低,鉤心鬥角,迴廊曲折,帝闕巍峨——這便是南軒皇宮了,多少人碧血長槍捍衛的地方,又是多少人冰心誓破之地。
七年前,為了守衛這座皇城,君家人,一夜覆滅。若非他身在外祖之家,若非那個忽然出現的紫衣女孩兒,他君晏,今日就沒有命站在這裡。
“姬槿顏的確是本尊命人帶走的……”白衣人看向不遠處的惠文殿,“只可惜半路她不聽話,又被人出來攪了局,現在,本尊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白衣人攤手,一副無奈的樣子,聳聳肩膀道:“不過你找到的這個小丫頭,倒還挺有意思的……”
白衣人依舊背對著君晏,讓人看不清他的容顏,看不見他的表情,更看不透他的想法,然而他的聲音裡,的確有著幾分對白璃的欣賞:“沒有半點內力,卻擁有常人難及的聽力,一個人抵得過你那麼多的金甲衛,不得不說你很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