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愛他,真的,這是求之而不可得的“緣”。
單一眼便見到丹丹了。她站在下場門,迎著他,等他眼神一跟她接觸,她就避開了。乘他不覺,偷偷地再瞟一眼,驚弓之鳥一樣。隱蔽的,誰也想不到,就在前一刻,她曾如此地目不轉睛。啊,他多高大,團穿上了厚底靴,-“身的靠,背虎殼上還插了四面三角形的靠旗,整個人,層層的魚鱗,泛了銀藍色的光彩,天將天兵,高不可攀。——她要仰著頭才看得見,比任何時候更傾慕。
他吐氣揚眉了,他要她看到他的風光。他要整個天橋來來往往的扔他銅板的人,都看到他的風光。
唐老大過來,用力地拍打著他:‘啊玉,不錯,不錯,有瞧頭,不錯呀!”都不知說什麼好了,見到兒子成長了,熬出頭來,霎時間眼睛竟紅了,說來說去是“不錯”。
志高也重重地緊緊地互握他的手,志高道:“好小子,有出息!”
再補上一句:“將來可別忘了哥們。”
懷玉佯裝氣了:“什麼將來?今天也沒過。”
想起此番上場,來不及問到師父,四下一看,李盛天等五人匆匆回來,只問:
“還可以吧?沒出錯吧?”
他注意力竟沒集中到懷玉身上來,只管把金寶往後臺廂位裡照應著。
懷玉見師父像是有事在身,滿腹疑團,只得一旁下校去。除下盔靠,便要抹臉。丹丹呆在他身後,只自鏡中窺看,丹丹道:“懷玉哥好本事呀!”
又忍不住:“以後你天天演,我都要來看,好不好?”
“天天看?”
丹丹不語,只怕一語道破了。
忽地聽得金寶的嘔吐聲,把吃的東西,全還出來了。金寶呼號:
“我不要活了!”
廣和樓上下都知道事情的不尋常,風風雨雨地傳出去。一直以來,六扇兒門的馬司令對魏金寶是“另眼相看”的,不單包了票子捧場,也送來水鑽頭面,金寶的一身行頭,總比別人要體面。他不敢收,也不敢退,在人屋簷下,總是低低頭便過去了。—一昨幾個晚上他逃不過去了!馬司令請了酒席,著金寶去陪著,席間倒是露了點口風。嚇得金寶忙推了:
“馬司令的好意,我是心領了。馬司令不是已經有人了嗎?——”
馬司令聽了,冷冷地站起來,拔出手槍,就把席間相陸的一個美少年給斃了。這美少年也是唱戲的,一出《遊園驚夢》中演麗娘,水袖輕拂,拂去他三魂,馬司令收了進門,他侍候他,不再唱了。——金寶見揚眉之間,活活的人,就血染紫羅長袍,臉色刷地白了。
馬司令曾這麼地疼著他呢,給他穿上等絲織品,長袍上的花朵,晨起是蓓蕾,中午成花苞,到了夜晚,侍候主人的時候,便是盛開著。如此的裝扮著,布料全在瑞歧祥定織,有時下個令、,蘇州的高檔綢緞馬上送過來挑選他可以栽培他,也就可譭棄他於一旦。
馬司令一槍之後,又冷冷地命人把這被忘了名姓的“像姑”給抬出去了。只道:
“我這不是已經沒了嗎?今幾個晚上只有你啦!”金寶被困在馬司令府中,他不放過他。即使他失場了。大夥只道他吃酒席去了,大概也掂量過,他早晚逃不出色劫。在這樣的惡勢力底下,一個唱戲的,兩個唱戲的,唱唱也就唱到他手掌心去,成了玩物。
金寶回來的時候,李盛天等人找不著了,倒見他身體受了創,心也受了創,尋死覓活,有人只勸道:
“算了吧,豁出去算了。多少人都這樣。”
還有什麼話好說呢?勸時,自有一點兒瞧不起,這也難說,到底是淪落了。
馬司令也做得漂亮,鬧嚷間,手下就給送來一個首飾匣子,都是意想不到的頭面呢。一遞擱上金寶廂位上,誰知橫裡被人一手摔掉,砸個破爛。
懷玉一聽這樣的事兒,心想,金寶也是班裡的,這樣地被欺負了,還要來個“買”的架勢?
手起拳落,兇猛地欲把來人接上一頓,後臺幾下打鬥,鏡裂權分,務態未算嚴重,李師父已不敢讓他造次,見他年少而不智,不識時勢,忙制住,怒喝:“懷玉!不要得罪官爺們!”
那兩名手下是見慣場面的人,當下陰沉不露,並沒發作,只狠狠把懷玉看上幾眼,寒聲道:“看你有能耐管閒拉?”
後臺一眾,敢怒不敢言,曉得一搭話後患無窮。洪班主追上去安撫,好話說盡,希望小事化無。回來之後,也有點忐忑,向懷玉:“你要在班上演就別鬧事,你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