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最有效的講理方式,從來就沒有變過。 面對斗大的拳頭,道理本尊姑且需要退避三舍。 當她尚未具備研製熱武器的先決條件,那麼,適當升級冷兵器,也是對將來她所有敵人的尊重。 劉蟾見少年人只顧翻看手中弓弩,不搭理自己的提議,一顆心七上八下起來,他家小神仙,本性多純善的人,今日這心眼子怎麼長出彎彎繞繞來了。 他剛想再找話來說,謝蘊就抬頭瞧過來。 劉蟾在少年白淨的臉上,捕捉到一縷爛漫的微笑。 然後,他聽到少年的開口:“劉翁說得沒錯,所以,神臂弩可連發三箭、並射穿鐵甲之日,便是我將它拿到崔青州面前之時。” “……”劉蟾袍袖下的胳膊,泛起了雞皮疙瘩。 這樣的寒意,他一時竟分不清是冷風帶來的亦或是少年的話語所致。 可是,自家恩公能有什麼壞心眼。 他不過是想將神臂弩製作到盡善盡美再獻給青州牧。 如此拳拳的忠君之心…… 嗯—— 怎麼不算呢。 劉蟾才剛說服完自己,少年就又開口:“我記得劉翁曾言,畢生所求,不過是守著一座道觀管管供奉。” 這就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當時那麼說,還不是因為前程漂泊、居無定所。 再者,他想守的道觀,那是尋常道觀嗎? 明明是小神仙拿下天師道後、他們位於幽州的大本營。 不過今時早就不同往日,他家恩公都當上太守,端起了金飯碗,有大魚大肉吃,誰還去幽州跟一群神棍搶山頭挖野菜。 不成想,他家小神仙沒打算放過他。 謝蘊放下神臂弩,兜手繞著圓滾滾的招財貓慢慢轉了一圈,“我觀劉翁珠圓玉潤,面有菩薩相,屬實是萬中無一的修禪奇才。” 劉蟾:“………………” 身為岐川王氏的家奴,他豈會不知修禪為何意。 前些年,岐川也是有過胡僧去傳道的。 意識到是自己方才多嘴神臂弩之事惹得他家小神仙不喜、讓對方想尋了由頭打發自己,劉蟾再也無暇揣袖,膝蓋一軟,當即就給跪下了。 這樣的變故,也嚇了程五一跳。 劉蟾正欲哭一哭自己的半生飄零,少年就蹲到他跟前:“我欲在北海郡建寺修行,為萬民祈福,劉翁覺得此舉可行否?” 少年身後,殘陽血紅,也將整座營陵城籠罩其中。 劉蟾望著少年的明眸皓齒,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幽州的大賢師,還有……那支紮在稻草人上的木箭。 寒風再度襲來,劉蟾感覺自己牙關在打架。 這就導致他突然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昨日劉翁有句話講得不對。” 謝蘊指出:“以劉翁之才,做個太守府前宅管事,可謂綽綽有餘。” 至於劉蟾為何只敢龜縮在太守府後院,自然是因為他的出身。 哪怕當初是王琮夫人想推他下車阻敵在先,若他沒出於報復去搶主人家的財物,待那位王夫人攜子回到岐川,自然會給他立個‘忠僕’的名聲,然而,劉蟾下車前的反抗,無疑讓他成了王夫人眼裡的刁奴。 一旦岐川王氏發現劉蟾未死在珩陽的叛軍手裡,事後劉蟾不僅沒自行回主家請罪,還在青州活得有滋有潤,這樣的背主之賊,必不容他,否則,岐川王氏的威嚴何在?! 而劉蟾想做太守府後宅的管事,同樣也是因為他的出身。 就像見過藍天的雄鷹,怎會甘願去當一隻草雞。 但凡這隻招財貓肯夾緊了尾巴做人,尋一處深山老林裡的村莊隱居,後半輩子絕對可以安安穩穩。 可當日劉蟾跟隨孫媼他們前來營陵城,就已說明他的選擇。 “不管是孫媼還是啞奴,盡心盡力照顧我們母子十幾年,他們又無子嗣,來日我必是要為二人養老送終的。” 謝蘊說著,目光也落回劉蟾的身上:“我此生的父緣註定淺薄,除了我阿孃,旁人的話,我是不想聽就不聽了的;如劉翁這般出身岐川王氏的最是清楚,一個沒有父族母族的年輕人,若再無可信之人的幫扶,便是有通天的本領,想要成事,也難免心有餘而力不足。” 劉蟾不像程五那般一根筋,自然能聽懂謝蘊的話外音。 少年是在告訴他,絕不負忠心之人。 只要自己可靠可信好好做事,哪怕將來岐川王氏上門討人,少年亦不會因為珩陽謝氏就將他交出去。 “劉翁應該相信,我有這樣的能力。” 這是事實,亦是承諾。 劉蟾是畏死的。 雖然他六親之內都已死絕,偶爾會覺得生無可戀,但他依舊頑強地活著,也在努力讓自己活得更好。 因為他這條命賤如草芥,所以,才需要活得更加的謹慎。 也是這份謹慎,總叫他能敏銳地感知到危險。 建寺廟,與建道觀何嘗不是殊途同歸。 如果說建寺廟是為祈福,那麼,少年此刻不獻神臂弩的理由何其牽強。 軍營裡的匠人,哪個技藝不比做棺木的程五更出色? 倘若真想完善神臂弩,大可以將圖紙獻上去。 然而,這些話他自知不能說出口。 太敢說,是會要人命的! 懷揣著這份小心,因為少年的承諾,他想起了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