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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全香港的人都處於半恐怖半興奮的狀態。

彷彿是大炮和槍彈撕碎了這乳白色的晨霧,天空像條條破棉絮在寒風中簌簌飄動。樓房中、山巔上、高坡旁,幾乎全港的居民都向海面上望去,所有的嘴都在說:“開仗了。開仗了。”

這是1941年12月8日香港的清晨。

收音機裡有個鎮靜的男聲在宣讀著公告:“我們已經面臨戰爭。日本飛機正在轟炸啟德機場和停泊在港灣裡的船隻。我們的地面炮火至少已經擊落了一架進襲的飛機。”

傾城之戀(9)

但人們很快明白,他們可不只是觀眾和聽眾。炮火愈來愈猛烈,流彈網撕碎了人們的神經,飛機營營地在頭頂盤旋,轟隆一聲巨響,整個世界黑了下來,只剩下火海、廢墟和死亡。

修女院長聲嘶力竭叫喊著:“快!快!快去地下室!”

陳香梅已和四個妹妹摟成一團,跌跌撞撞來到寒冷陰溼的地下室,漆黑的空間只有天花板上有隻昏黃的燈泡,刺鼻的黴味讓人窒息,靠著牆壁有兩排矮矮的硬板凳,五十多個老老少少的女子便挨挨擠擠於硬板凳上。

修女院長恢復了自信和鎮靜,要大家祈禱,並斷言不出三天,戰爭就要結束,因為這裡是太陽永不落的大英帝國的屬地。

然而,炮彈的轟鳴機關槍的掃射聲常淹沒她的話語,天崩地陷的巨響後,百年灰塵從天花板上紛紛抖落,迷離了人們的視野。

兩個女工卻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勇敢。她倆送下一些米飯和乾麵包等吃食後,又冒死上街打聽訊息。翹首等待她倆歸來,似乎成了一室的人靜坐冷板凳的精神支柱。她倆也不負眾望,繪聲繪色某處成了火海,某人被流彈擊中,電車、公共汽車還在開,可飛機一來,亂哄哄眨眼人就跑了個精光,天荒地老,到了世界末日,店鋪和住家都門戶緊閉,搶劫已經發生……等到轟炸停了,才意識到天已黑了,一室的人就又回到各自的宿舍,卻多是無眠之夜。陳香梅睜眼於黑夜中,回想昨天與畢爾的假日,竟如同隔世!畢爾怎麼樣了?大姐靜宜呢?

第二天又禁錮於地下室。第三天仍如此。日子變得漫長難捱。恐怖與無望、寒冷與飢餓壓迫著大家,香桃和幾個年紀小的女孩都嚶嚶地哭泣起來。這一夜,修女院長不準大家回宿舍,胡亂地蓋床毯子躺在陰冷潮溼的青磚地面上,大家凍得直哆嗦,就像古墓地中奄奄一息的活的陪葬者。香梅用毯子裹緊香桃,香桃哽咽著問:“二姐,為什麼媽媽死了,爹地也不來管我們?”無限心酸,淚水潸然而下,她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將香桃摟得更緊。

這是寒噤的黎明,瑟縮的黎明,她們姐妹無依無靠,沒有了家!也許,她該冒死去瑪利醫院護士學校找大姐,靜宜畢竟比她大四歲。

第四天,炮聲較為沉寂,可是確切的訊息傳來了:九龍已被日軍佔領,啟德機場是在開戰的第一天就被佔領了。修女院長的預言成了泡影。

昏暗的燈光迷糊著無心緒分辨晝夜的老少女子們,一個女工卻悄悄地杵杵陳香梅,陳香梅像攫住了希望似地跟著她悄然出了地下室,出了宿舍樓。

是一個冬天的晴日。天是明淨的淡漠的藍色,太陽是淺淺的稀薄的黃色,女書院後庭院的池塘老樹枯藤石凳呈現著原始的荒涼。陳香梅乍到亮處,霎時一切都暈眩起來。

天暈地眩中,一個挺拔的男子身著考花呢大衣,張開雙臂急切地走向她。

她在作白日夢。

那男子的一雙大手卻緊緊握住了她的小手。是畢爾!她卻喊不出一個字,淚水嘩嘩流淌,那淚眼卻死死盯住她的畢爾,只怕一眨眼間,他會消逝得無影無蹤。

他一遍一遍輕聲呼喚她:“小香梅,小香梅、小香梅……”他怕嚇著她,也怕聲音大了,她會化作一股輕煙飄去。

都似夢似醒。

天地之間,千年萬年的太陽無心無肝地照著,千年萬年的寒風莽莽地吹著,說什麼天長地久,這一刻的雙雙擁有,才是真正的天長地久。

女工不好意思起來,別過臉看天看地,嘴中唸唸有詞:“陳小姐,這位先生來了好幾次,央求著要見見你,可是你知道書院的規矩,又是這樣的兵荒馬亂,他後來說是你們姐妹的親人,親人嘛……”

陳香梅仍說不出話,“親人”,撼動了她的心魄,她哽咽著只有拚命點頭。

老女工卻催促了:“見了面還是快走吧,我得鎖後門了,院長知道了會麗罰我的。”

畢爾這才趕緊取下肩上的挎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