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從熟悉變成了似曾相識。更容易飛快浮現出來的,反倒是名字。我想夢見你們是因為最近我總在凌晨醒來,四點,或者更早些。我想再繼續睡著。我想夢見你們是因為我覺得你們都很重,足夠把我沉進夢裡,那個暗得柔光一片的地方。在那裡,女人們變得安靜,不再飄忽不定。
這天晚上,我覺得自己似乎又醒來了,但又不確切,自己身在何處。好像是在家鄉,那早春的空氣裡。自己坐在椅子上,靠近一棵香椿樹,匆匆的,有個念頭,好像要為什麼人採上一些。這念頭看似閒散,卻很純粹,此後一直徘徊在樹梢上,陽光下,周圍的邊邊角角里。我想,到底那個人是誰呢?那個人,影影綽綽的,若有又若無,但好像就在自己近旁。
我在心神不定中醒來了。夢還記得。為什麼會夢見那些?那個人,我想應該是你。就在幾個小時前,我剛見過你,你微笑著抱住我,你的臉龐在燈下散發著光彩,但我看到的眼神卻是憂傷的,那眼神,是我臆想出來的吧。事已至此,事已至此,我想。那種壓痛感。我突然很想寫點什麼,隨便寫上幾句。把自己從你身上拔出來就好了。
我突然想起另一個瞬間,你一直用手捂住臉的下半部分。無論如何都不能笑出來啊,你事後向我解釋。在那間餐館的閣樓上,我和你彼此對視,你的目光中閃躍著一道狡黠,一道泛著苦水微光的狡黠,那狡黠,好像只是為了得到我的默許。我坐在桌子轉角那裡,並不是什麼不可企及的地方。你如果還是抓不住,我也幫不了你。
有一個多月,她斷絕了和我的一切聯絡。給她寫郵件,發短訊息,打電話,沒有任何回應。去她家找她,她態度冷淡。我變得焦慮不安,沒法沉浸到文字裡,什麼都幹不好,睡眠也不太深。除了出去買東西吃,我誰都不想見。鄰居們自顧自講話,沒人打擾我。只有開始新的,才能使我有所恢復。
我打算寫一個新的小說,對《浮士德》改寫,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必須在愛情和詩歌之間作出選擇。是有點極端,我坐在桌前嘆了口氣。希望這將是個簡單的日子。上午,可以上上網,看些新聞,看看別人寫的東西。悠悠地吃一頓午飯。下午時間寫作。一直寫到房間裡的光線暗去。寫作是快樂的,我喜歡看那些剛開啟的,空空的文件。
她說她想來見我,我不能不見她。她在電話裡的聲音有些撒嬌,也有些堅決。一個多月的冷淡,我已經在心裡讓她離開了。晚上八點,她準時來了。她說,這是她第一次穿裙子。她的語氣裡有點得意,又有點聽天由命。相比她以往一貫的穿著而言,這晚的裝扮有點不太尋常。我立刻意識到,某個儀式感的處境……一個多月沒見到她了,給她在MSN上留過言,告訴過她自己的一些新情況。她這就出現了,就在眼前。而我還沒有擺脫對她的冷漠的怨恨。只能把她看做記憶裡的一個名字。這樣,記憶本身將歷歷在目,那一年半的記憶,因為做了乾燥脫水,輪廓如此鮮明。不需要她再來插一腳,弄得模糊不清。
她站在房間裡,熟悉的臉上,一開始,是小女孩的微笑。她的身材是嬌小而略略豐滿的,在房間裡慢慢地晃來晃去,和她一起晃的,還有她臂彎裡那隻貓,黑色的貓,黑得很從容。她說你還好嗎?她看起來很愉快。短頭髮顯得很大方,微笑也很有感染力。她那清亮的聲音,毫不費力就讓我覺得,該告訴她一些開心事兒。說說我的新女友吧。(我沒有忘記,我曾經多麼愛她,迷戀她的身體。)我告訴她,新女友同樣寫小說,還沒出名,也許她不打算出名。新女友和她一樣,已婚。我形容我的新女友,帶著另一種隱秘的氣質,小堅果的氣質,那殼半開半關,雖然頂不了多大打擊,卻也自得其樂。我說起自己和新女友的第一次*,那種溫潤,那種滑翔,那個比她更為纖瘦的身體給我的感覺。想讓她相信我很快樂,只能特意用聲音說出來。不能特別大聲,幾乎是在低聲細語。(我是故意那麼說的嗎?我想讓她盯著我看?在我的臉上搜尋無意間洩露出的,幸福的種種破綻?或者,我想讓她盯著隨便什麼地方看?讓她去努力掩飾吧,對她最關心的事,她總是要裝作漫不經心的。) 。。
嫉妒(2)
我請她坐在沙發上,她只拘謹地放下半個屁股,我請她往後靠靠。把自己弄舒服一點啊,我說。現在這個樣子,她朝我笑笑,怎麼都不舒服了。我只好在房間裡走動,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回頭看她一眼。我知道,只要我安靜下來,默默地,用細長得都有些沉墜的眼睛看著她,她會安靜下來的。我們都意識到了,接下來,我們才會對彼此說點兒什麼。虛張聲勢的時間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