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咬牙切齒地打鬥,他們一個回合一個回合地較量,他們以為會決出勝負,但他們沒想到結果竟是同歸於盡。
小理對父親的變化除了心痛,還隱隱地生出些許的喜悅。
父親終究還是愛母親的,難道不是嗎?
而昨天晚上,當小理問及母親是否還愛著父親時,劉鳳琴的回答竟然是含糊的,她說:“哼,什麼愛不愛的,我愛他,他就能愛我啦?”
母親的回答讓小理升起了一絲希望,可當時夜已深,被睏意席捲的小理來不及追究母親的話就睡過去了。
父親還愛著母親,母親還愛著父親,即使這是一個目前還無法證實的猜測,也足以讓小理興奮不已。
小理盼望著奇蹟發生,盼望著所有的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在劉鳳琴昏迷了三十個小時之後,奇蹟終於出現了。儘管這奇蹟在醫學上被稱做“迴光返照”,被醫生叫做“死亡通知書”,但小理還是欣喜得熱淚橫流。
王愛軍也哭了,這是小理第二次看見父親流下這麼多的眼淚。
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小理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次父親把母親的臉蛋打得走了形,劉鳳琴躺在地上哼哼,王愛軍跪在妻子身邊,一邊掉淚,一邊扇自己的嘴巴。
也就是從那時起,王愛軍開始了有外遇的日子。
王愛軍握著妻子的左手,小理握著母親的右手。
劉鳳琴的眼珠已經不能轉動,只是機械地睜著;想說話,嘴唇卻一動不能動。
“鳳琴,咱們這是何苦呀——”王愛軍把身體伏在妻子的身上,無限悲慼地長嘆了一聲。
劉鳳琴是火,王愛軍是水,他們相融的時候,就是毀滅的時候。這是上天殘忍的安排。
在人生最後的時刻,劉鳳琴終於把愛的目光留給了被她詛咒了幾十年的丈夫。
這一刻,他屬於她,她屬於他,他們互相擁有就像以前從沒互相擁有過一樣。
而對小理來說,這些已經足夠了。
這令她目眩令她窒息的幾十秒,已足夠用來消除她積存了近三十年的委屈和遺憾;她積累了近三十年的迷惑也終於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她同別人一樣,有著一對互相愛慕的父母。
不同的是,別人的父母以愛來表現愛,她的父母以恨來表現愛。
他們三人就那樣手拉著手,如同三尊姿態不同的塑像。
王愛軍、劉鳳琴和王小理,曾經就像三株含羞草,習慣於獨自悄悄地開合,誰也看不到彼此綻放的容顏。
他們誰也不給誰敞開自己心扉的機會,自顧自地煩惱著,永遠也想不起讓最親近的人為自己分擔。
在這個幽暗冷清的家裡,親情被扭曲成一條毒蛇,人人躲避著它,生怕被咬傷。
王愛軍和劉鳳琴的婚姻是時代的產物,與真正的愛情無關;小理也是時代的產物,她的落地只意味著父母的一次失誤。
父親是一個好小夥子,母親是一個好姑娘,但是他們在人生的路上走丟了。然後,就像所有的流浪兒一樣,因為找不到回家的路而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
小理可不能破罐子破摔,她嚮往著甜蜜的生活——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高高興興的,不分老幼地說著知心的話。
也許正因為這樣,小理走進楊家的大門之後,才那樣的善解人意,忍辱負重——她企盼著以此換來一份火熱的可以依靠的親情。然後,她的寶貝女兒楊樂陶會沐浴著親情健康地成長,成為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劉鳳琴的心隨著丈夫和女兒的心艱難地跳動著,直到她又一次陷入昏迷,再也不能醒來。
當天夜裡,小理在為母親擦身的時候,發現母親的身體很燙,四肢佈滿了深紅色的花朵一樣的斑點。
劉鳳琴的血液迴圈已經停止了。
大夫檢查了一番,說:“安排後事吧。”
大夫的話像一聲炸雷,小理立刻感到身體中的某一部分被抽空了,除了疼痛,還有著巨大的失落,就像古時候被五馬分屍的囚徒,好端端的四肢被活生生地拔了去。
她想起陶陶的話。
她想:我就要變成一根草了。
小理流著淚傾聽著母親最後的呼吸。她不錯眼珠地看著母親。
突然,小理髮現,劉鳳琴緊閉的雙眼也開始緩緩地流淌出淚水。
彌留之際的劉鳳琴就那樣一直流著淚走完了她充滿不解與憤懣的一生。
她為什麼要流淚呢?難道她是為自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