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在回家的路上絮絮叨叨,埋怨王生不知珍重,打著讀書的幌子,在外面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放浪女人,沾惹了一身晦氣,又聽不進人家道士的勸說指點;看看周圍年齡相仿的人,當官的當官,做生意的做生意,只有你還吊在半空裡晃盪,鬼知道你到底要幹什麼;自己這些年來小心伺候,跟著苦熬苦等,只盼望早晚能有一個出頭之日,誰曾想書沒讀成,現在恐怕連性命也快要搭進去了。
王生提不起精神訓斥陳氏,一路上垂頭沉思。剛才窮道士的一派胡言雖然刺耳,卻也說到了點子上,實在讓他心驚。忐忑之中,自然也對抱扶有些懷疑。抱扶在自己身邊出現,確實唐突了一些,而且漂亮得讓人狐疑,可唯有這樣才有了一份大驚喜。
現在,性命的憂慮還談不上,自己得了抱扶之後,也許這些日子是太沉溺放縱了,摸一摸,腮幫子都癟陷了一大塊。
下流的道士,這種事他居然看得明白,順勢編排了騙人錢財!年前最後一個大集,應該收穫吉祥順暢,今天卻聽了這樣一套說辭,實在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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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決定今天不去書齋,回家休養幾日,清心靜氣過一個年。村子越來越近了,從村外的大路口向北,一片麥田坦蕩蕩地展開。王生望著遠處的兩間書齋,隱約的青磚黑瓦之上頓時浮出來抱扶的一張俊臉,淡白輕紅,撩人心魄;但快樂不敢長享,王生努力控制住自己的一雙腳,虛飄飄沿著回家的路走。來日久長,過了年再說吧。
剛進家門,王生的弟弟拖著一根扁擔跌跌撞撞跑進來。健壯的種田人似乎突然之間失去了周身的筋骨,完全靠著扁擔的支撐,他才沒有一頭跌倒在王生面前。
“見鬼啦!那裡藏了一隻惡鬼!”弟弟神色慌張,粗聲大氣地喊,“剛才我去田裡送糞,看見你書齋的門沒鎖,以為進了賊,湊到窗上一看……”
弟弟以手掩額做出看的樣子,然後突然睜圓雙眼張開大嘴:“它就站在你的書案旁,拿了一隻筆……”
陳氏尖叫起來,舉著雙手直嚷,王生大聲喝住她,讓弟弟慢一點說,不要急,把事情說清楚。弟弟的神色越發狂躁,嗓音開始變得嘶啞,接下去的話也全亂套了,斷斷續續,混雜著表示恐懼和震驚的咒罵,連同唾沫一齊從嘴裡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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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一、新畫皮(4)
王生到底還是聽明白了:住在自己書齋裡的是一隻醜陋的鬼怪,弟弟無意中看見醜鬼躲在那裡,正在描繪一張美妙絕倫的人皮,畫好之後穿衣服一樣把它套上身,頃刻之間變成一個標緻的美女。前後迥異的兩副容顏令人難以置信。
王生的弟弟帶著哭腔說:“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醜鬼絕對是真的,那美人也絕對是真的,可兩個玩意兒明明又是一個東西。我的眼睛睜得不能再大了,它們確實是一個!”
最後弟弟發誓,當時他一直都是清醒的,絕對不是在做夢,現在也不是在說夢話。王生臉色蒼白,坐回到桌邊,一動不動。屋子裡一片恐慌,弟弟和陳氏木呆呆看著王生,彷彿大難臨頭。
王生不得不相信弟弟的話,突然間感覺迎面捱了一記猛擊,他無話可說。現在說話也沒有用,他需要想清楚接下去他該朝哪走。弟弟和陳氏的爭論、悲嘆、責備和建議全進不了王生的耳朵,他就那樣枯坐了整整一個下午,聲息全無。
他的心思沒有人知道。最後,當黑夜來臨的時候,朦朧之中,一絲淺笑從王生僵硬的麵皮下隱隱透了出來。
3
王生提著燈籠站在書齋外。
書齋的兩扇門在王生的面前虛掩著,窗上沒有燈光。王生在黑暗中屏息靜氣,凝立不動。曠野上,夜晚的雜響驚人魂魄,卻無從分辨那究竟是什麼在響。
屋脊上的一聲嗚咽嚇了王生一跳,他猛醒似地使勁搖搖頭,用燈籠左右照一照,確信身後沒有人尾隨,才上前推開了書齋的門。
書齋裡不見抱扶的影子。王生低低呼喚幾聲,擎著燈籠躡足邁進,同時提防著抱扶突然從哪個角落跳出來嚇他。
書齋裡是空的,木床上也空著,伸過燈籠照一照書案旁的空隙,那裡也是空的。抱扶真的不在這裡。王生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失望。害怕過了,愁苦過了,盤算過了,憧憬過了,結果卻發現全是徒勞;一番心思到頭來終於還只是心思,或者連心思也不是了。這是多少年來王生最熟悉的一種失望了,竟然在這裡又一次給他碰上。
王生不甘心,蹲下去歪頭朝床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