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安靜了許多,那些平日裡害怕被人挑刺,平日裡被勞辛勤批評得有苦難言的人,現在心裡都舒坦了許多。黃三木也是被他批評過多次的,他經常想起他的這類話:小黃,我又要批評你了,你看,這個地方又錯了,啊,小黃啊,我說過多次了,工作要細,不能馬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現在這點錯誤,不太要緊,要是早些年,出這種錯誤,那就是政治問題呢!
黃三木就是這樣常被他訓得大氣不敢出的,上次他工作太累,忍不住頂了他一句,就被他訓得更厲害了,害得陳火明也找他談了話。那個錯誤,就是他把農村黨員打成了農村賞。這件事,黃三木一輩子都忘不了。
其他人高興,黃三木也有些高興。他希望對他工作上和生活上關心的人越多越好,挑刺的人批評他的人越少越好。當然,勞辛勤畢竟已經退休了,今後就與他毫不相干了。所有的人,不管你地位多高,權力多大,都會有這一天,在青雲這塊小地盤上,更是如此。比這更徹底的是青雲火葬場的那隻爐子,在青雲鎮上,不管你是當官的擺攤的,最後眼睛一閉,統統要被扔進那裡面去,燒成一把灰。這是毫無情面的。這樣想來,對勞辛勤也沒有什麼好苛求的,總歸他是已經老了。
在市委機關裡工作了四十年的勞辛勤,退休的日子真不好過。四十年來,每天早上他都很早起來,幾乎每天是第一個上班。現在,早上起是起來了,吃完早飯,習慣地想往外走,可又沒地方去。有一次,他都已經走到市委門口了,才想起自己已經退休了,已經不是這裡面的正式幹部了。然後,就掃興地回到家裡。以前,大家看到他,都禮貌地叫他勞處長,現在,再也沒有人這麼稱呼他了,只是叫聲你好,就匆匆地過去了。有個笑臉,打聲招呼的還好,還有些人,連招呼也不再和他打,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他們似地,真讓人心寒。要是沒有退休,有些人呢,他看都沒看到,遠遠地就喊他了,那種親熱的場面,常常讓他感動不已。現在呢,不要說人家看到他,就是他張開嘴巴,都準備和人家打招呼了,不料對方卻看都不看一眼,從身邊走過去了。
勞辛勤在家裡悶了多日,後來就生了場病。除了部裡面派辦公室主任陳火明禮節性地來看過他一次外,部裡面誰也沒來看過他。以前是不會這樣的,自己當處長、當部委成員,對大家多少有點那個的,大家是紛紛要來看他的。場面這麼冷清,勞辛勤就流出了兩滴清淚來。他老婆在青雲小學當教師,就勸他不要再想那麼多了,社會上的人是勢利的。再說,你過去幹工作也太認真,一點也不會轉彎。勸了你多少次,就是不聽,就是想當先進,結果,把人都給得罪光了。人家當你面說你好,背後不知道說些啥呢。勞辛勤也不是不知道這點,他也是沒辦法。想當初,和他一起參加革命的那幫人,有的當了局長,有的當了市級領導,要說水平,這些人也並不比他好,要說工作幹勁,要說原則性,他比誰都強,可是,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幹了幾十年,最後還是個處長,是個部委成員而已。組織上教育他要積極工作,要犧牲奉獻,他是最聽組織的話的,每天起早摸黑地在辦公室裡幹,像一部機器樣地不停運轉。後來評上了先進,就更是歇不下來。先進是鼓勵,也是枷鎖,他一年比一年地努力,從不敢鬆懈,幹什麼都不落後,平時,就是聽人家講他一句,只要是不說他好的,他都變得很敏感。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地,過了四十年。四十年,多麼漫長的歲月啊,他就被訓練成了一部機器,一部永不停息的機器。可是,組織啊,現在忽然間叫我停止運轉,回家去休息,這叫我如何是好,如何不生病呢!
身體康復後,勞辛勤還是在家閒不住,每個星期,總要到部裡來好幾次。辦公室裡的位置仍舊空著,像是仍舊為他留著似地,勞辛勤就常坐在那裡,翻翻報紙,和嚴律己、諸葛賡聊聊天。嚴和諸葛也是怪,原先態度很好的,現在對他也冷淡了許多,眼神也和以前不一樣了,說出的話完全是出於一種應付。勞辛勤馬上想到平日裡為了工作上的事,和兩個人爭吵了許多次,每次都是他們敗下陣來,是他取得了勝利,可是現在留給他的,就是一顆苦果,他們是沒有好果子給他吃的。開始幾次,嚴律己和諸葛賡出於禮貌,還是和他說說話的,後來說話的內容就一次比一次少,接下去,等勞辛勤說了幾句後,嚴律己就說有事要出去一下,諸葛賡則拿起報紙,戴上老花鏡,顧自看起來,勞辛勤這時走開也罷,要是還不走,甚至嘮叨不休,他也會放下報紙,喝一口茶,說要上個廁所。
勞辛勤孤零零地坐在辦公室裡,感覺到很沒有滋味。以前可以找點事情做做,對別人的材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