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今個兒卻像一鍋沸水。寧願腳尖不沾地,陀螺般轉,好不容易把大小事情做得差不多,抬頭一看已是中午時分。昨天吃的便當味道實在不大敢恭維,寧願暗自皺眉。窗外很熱,玻璃外面的陽光蒼蠅般嗡嗡地叫。寧願不願動,想想,還是打算去公司樓下不遠處那家海鮮酒家。鋤禾日當午,汗滴鋤下土。農民伯伯此刻還在田裡勞動,這個世界上總得有人衝出門去把蒼蠅打死,再說早上事情辦得還算順手,應該給自己一些獎勵,同時放鬆下腦袋,呼吸點新鮮空氣。說實話,呆在屋子裡確是涼快,可經過空調處理過的空氣,感覺起來像過夜發餿的食物,塞在腦袋裡,不舒服得緊。寧願忖著,開門下樓。
陽光灑在水泥路上,像在一堆乾柴上跳躍的火焰,顏色灰白。熱浪襲來,往胸前一撞,剎那,汗珠兒就從襯衫後領子裡跳出,寧願望著拉開玻璃門的門僮,遲疑下來,正拿不定主意,瞥見門僮眼裡滑過那抹嘲諷之色,一咬牙往門外大踏步走去。別讓一個小小的門僮也看扁了,不就是熱嗎?不過,這樣的天氣真是要熱死人,寧願避開頭頂直射的陽光,揀陰涼處,快步地走,幸好海鮮酒家在市藝術館隔壁,也就百把米的距離。
冥冥中不可測的力量在此時輕輕地擲下枚骰子。
叮噹聲脆響,落入人的手裡。人的一生彷彿掌指上的紋路,在這一瞬間,便已註定,無法改變。橫的是悲哀,豎的是茫然。這些斑駁掌紋終於有了意義。而在此之前,不近人們凝視了太多,也沒人能弄明白它們在說些什麼。所以,這個世上只有後悔而沒有後悔藥。
前面路口兒柵欄處,一個白衣女人正慢慢彎下腰,蹲在赤裸裸的陽光下,簌簌發抖。這人奇怪,大熱天,連把太陽傘也沒帶,太急性了,會中暑的。寧願搖頭,微笑。人要學會善待自己,做事不能太急。寧讓三分,不搶一秒,急性子的人總是更容易出車禍。
生命寶貴啊。
寧願正準備繞過人行線,眼前一暗,時間似乎忽然就靜止了,像張平面,無數節點被一個像電影裡的慢鏡頭的動作所抹去,那白衣女人的身子先是左側,再右歪,然後後仰,一點點地癱下去。這不會真是中了暑吧。寧願暗呼不妙。昨天城市新聞報道中那個中暑之人因發現晚沒搶救過來,死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老天爺逼著自己去學習雷鋒好榜樣?寧願看看四周,空蕩蕩的,沒有別人,也是,除了吃飽了撐得難受的人,誰喜歡在這麼大熱天下東遊西逛?算了,反正只是舉手之勞,扶她在一邊陰涼處,打110,再走人,這樣既問心無愧,又省麻煩。寧願緊走幾步,彎腰,抱起女人。這女人輕得像一根羽毛。
灼熱的風從莫名處吹來,調皮地,在寧願心口一按。
女人的腿軟軟地垂下,腳跟磕在寧願腰間,長髮散向兩邊,突然,有一縷鑽入寧願鼻孔,癢,寧願打出個噴嚏,定睛看去,一顆心撲通聲躍上嗓子眼,手顫,腿軟,這女人雖臉色臘黃,但五官輪廓嫣然如工筆小畫,這不就是自己這兩天朝思暮想的她麼?
寧願根本就沒想到竟會在此時此地再見著這個女人。寧願也弄不明白自己為何老是會忽如其來地想起她,又為何對這張精緻的臉有著如許深刻的記憶。比她漂亮或說床上活兒更行的女孩,他都有過不少,可惜她們僅僅是一連串數字,並如煙花散去,不曾留下絲毫痕跡。為何就單單記住她?
這麼多“為何”提出來,上帝才懶得搭理。寧願苦笑,這才發現自己像個傻瓜站在太陽底下都有好長一會了。
汗粘粘密密。
寧願抱著這個還不知道名字的女人走向陰涼處,仔細端詳。
她的嘴微微張著,像要訴說什麼,幾條細細的裂口均勻地撒在唇上,玫瑰色的,像被撕開的花瓣,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意。牙齒潔白,閃光。眉長,彎,睫毛輕柔地覆在合起來的眼瞼上,頭擱在寧願胳膊上,竟似睡了,眉間卻凝有一股化不開的鬱結之氣。
這是真的。
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許多人家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後門口,手扶著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輕人同她見過面,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他走了過來,離得不遠,站定了,輕輕的說了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她沒有說什麼,他也再沒有說什麼,站了一會兒,各自走開了。就這樣就完了。後來這女子被親眷柺子,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經過無數的驚險的風波,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