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老桔樹中,刀柄亂顫著,奪奪有聲。
孟劍卿心中大是震動,右腳隨即踏上了地上的一柄腰刀,一踩刀柄,腰刀跳了起來,被他飛腳一踢,急速盤旋著飛向那男子。
那男子若再用柴刀來擋,這盤旋飛翔的腰刀,足以繞著他的柴刀斬斷他的右半邊身子。
但是在孟劍卿出刀的同時,那男子也大喝一聲揮出了柴刀。柴刀急旋的方向,是自上而下,恰與腰刀十字交錯。
兩柄刀在空中相遇,叮噹之聲中,火星四濺,同時掉入河岸邊的草叢中。
孟劍卿的手已經摸到腰間的另一柄小尖刀,總算及時停了下來——
他不敢確定地低聲問道:“十字斬?”
那男子蒼老嘶啞的聲音傳了過來:“旋風斬、破空斬、十字斬——教你的人是嚴五還是嚴七?十三斬你究竟學了多少?”
他這一開口說話,孟劍卿總算認出來這男子是誰,更為震驚:“根伯?”
根伯五年前飄泊到寧海衛時,曾是寧海衛那群少年人最喜歡捉弄的物件,因為沒有人比根伯更老實糊塗、更無可無不可。寧海衛百戶孟知遠委實看不過去了,將為首的自家正室所生的次子孟劍臣狠狠揍了一頓,此後眾少年略略收斂了一些;不過直到根伯某次偶然將孟知遠的小女兒從池塘裡救了出來,看在孟百戶的面子上,大家才不敢再去肆意捉弄根伯。
孟劍卿長年在外,論起來只見過根伯幾次,但不知為何,對這唯唯喏喏、迷迷糊糊的老人,印象極為深刻。也許是因為,根伯揮舞柴刀時的專心與嫻熟,曾經讓他產生過錯覺,似乎那柄刀在根伯手中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使他不知不覺中對根伯生出幾分敬意。
孟劍卿脫口叫出了根伯的名字,心中立刻大覺不妙——他就算仍舊蒙著面,根伯也猜得出他的身份了。
根伯驚訝地瞪著他。
這個蒙面的年輕男子,這樣熟悉小石橋邊這株老樹的地洞,又能認出自己來——必定是寧海衛本地的少年。寧海衛送往外地習武的少年,好像並不多啊。根伯已經想到這蒙面人會是誰了。他咧開嘴笑起來。這一笑之間,那個寧海人熟悉的老好根伯,又回來了。
他咧著嘴笑道:“少年仔,真想不到你老子那麼焉焉乎乎的性子,居然生得出你這種兒子來!當機立斷,心狠手辣——如今可真是你們少年仔的天下了!”
孟劍卿直覺地感到,他給自己下這八字評語時,可是讚許得很。年輕時的根伯,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人物?
然而驛道那頭,突然又傳來了馬蹄聲。
根伯當即喝道:“帶上你的刀快走!”
孟劍卿探手接住根伯擲過來的自己的短刀與那柄小刀,回望根伯溼淋淋的、蒼老而瘦勁的身軀猿猴般躥上驛道,不覺略一遲疑。
根伯彷彿背後長了一隻眼睛般看得到他的遲疑,低聲喝道:“快走!”
孟劍卿再不遲疑,飛快地躥入驛道下斜坡中的白茅叢中。但是他並沒有走遠,料定根伯已經迎上了來人,無暇注意他之時,他又自白茅中小心地探出頭來。
他清楚自己為什麼一定得留下來。根伯已經認出他,如果根伯被錦衣衛擒獲……他要保證這件事情沒有後患。
他要光明正大地踏入那萬千人妒羨的講武堂,絕不要在這窮山僻壤中消磨一生年華;他要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絕不要淪為惶惶不可終日的亡命之徒。
冷月之下,急馳而來的,又是五名錦衣衛。
根伯叱吒一聲,縱身撲出上去。
若非親耳聽到,那幾名錦衣衛幾乎不敢相信,一個如此瘦勁的身軀,居然能夠迸發出這樣驚雷般的叱吒聲,震得耳鼓中嗡嗡作響,眼前金花亂冒。
就在這叱吒聲中,根伯的身軀,與他的柴刀彷彿合為了一體,急旋著攻向幾乎成一條直線在狹窄的驛道上賓士的五名錦衣衛。
首當其衝的那名錦衣衛甚至刀都來不及拔出,便被撞下了馬;第二人在飛撞出去之前,總算將刀拔出了一半;第三人的刀倒是完全拔了出來,卻被撞得嵌入了自己的胸膛;第四人擋了一刀,卻被旋轉的刀光絞斷了右臂,慘叫著倒下馬來;最後一人見機得快,一翻身滾下了鞍,借座騎的掩護將刀光擋得一擋,自己貼地自山坳拐角處滾了出去。
孟劍卿暗自吸了一口冷氣。
根伯使出來的,才是真正的旋風斬吧——如此一往無前、勢不可擋,一如大海上呼嘯而來的旋風。
根伯去勢太急太快,幾乎衝出山道去,硬生生收住刀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