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維是典型的高地氣候,乾溼季明顯,此時正當春末夏初,可天氣已經很潮熱。日暮時分,夕陽染紅了整片天空,混著那瀰漫於空氣中未散去的恐懼與死亡的氣息,奇異的極致美麗。
回來時,李漣漪懷裡還抱著個女童。5、6歲的樣子,棕色的面板,花瓣般的唇,一雙黑亮水汪的眼睛怯怯的,卻隱隱透著早熟而稚嫩的防備。
看樣子,是個亞非混血的小美女。
杜程程俯下視線,用看古董的眼神研究掃視著這個初來乍到的“不速之客”,見孩子像見鬼般死死的瞪著她,生怕她會吃了她似的,還不忘牢牢拽著李漣漪的衣領——覺得有趣的緊,伸出手指頭,戳戳小女娃的臉蛋,好嫩好滑。
抬起頭,指了指,“漣漪,你哪撿來的寶貝?”好可愛的小蘿莉,不知道可不可以拐來玩。
李漣漪此刻只覺累極,用英語在小女孩的耳邊溫聲低語了幾句,等她乖乖的點了頭,這才彎腰將她放下。
衝好奇不已的杜程程提了提嘴角,瞟了個眼風過去,幾分疲憊幾分無奈的笑,“說來話長,想知道,行,待會奉上茶,我給你慢慢說。”說罷,牽著小女孩兒的手,帶著她朝帳篷裡用布簾隔開的臥室走去。
杜程程站在原地,挑了挑眉頭,還是跟了上去。還有心情貧嘴,看來沒什麼大問題。莫非真是撿著寶了?
混血小美女叫歐琳,這個名字還是李漣漪臨時為她取的。
她的家十六個小時前在一場超過里氏7級的餘震中坍塌,當時家人都還在沉沉的睡夢中,誰都沒預料到地震會再次到來,更沒有想到自家的房屋經過地震與數次餘震的折騰,早已支撐不住——轟然崩塌。
等救援部隊到達時,除了小歐琳,全家無一人生還。
她的父母及兄長,直到被挖出來,身體依然保持著擁抱蜷曲的姿態,僵硬的,決絕的。救援人員正是在那緊實擁抱的中心,找到這個奇蹟般還倖存著的孩子。她的家人,用生命保護了這個家中最小的孩子。
當救援人員抱出她時,她純真黑亮的眼中是一片迷茫,似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害怕得全身發抖,不敢說話。她還那麼的小,小得連失去了家人,都不懂得怎樣去悲傷。
古小魚當場就忍不住哭了。
自詡鐵石心腸見鬼不愁的李漣漪也紅了眼睛,面對鏡頭時幾次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人心都是肉長的,面對如斯場景,她卻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同情向來是她鄙夷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誰有資格能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去憐憫誰,而任何一個人也不需要他人施捨的同情。
馬拉維本地的救援人員說,這孩子母親也是中國人,父親是土生土長的馬拉維人,在當地是有名的恩愛夫妻,結婚十多年,生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歐琳是最小的那個,這本是個無比幸福安樂的家庭——可如今,只餘下這個小女孩兒,怯怯生生的站在那兒,看著救援人員將家人的已無生氣的遺體搬上擔架蒙上白布,突然似乎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些什麼,眼淚汪汪的,大概是看了這麼多陌生人在場,又沒敢哭。可忍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忍住,嚎啕大哭起來。
這下子連衛放這個大男人都受不了了,輕咳了下,掩飾著鼻音,隨便找了個藉口走開了。
李漣漪忍著心酸,在女孩兒面前蹲下,用英語輕聲的。小心翼翼的問道,“Canyoutellmewhat’syourname?”(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馬拉維的官方語言是英語,所以她與當地居民溝通起來不存在障礙。
女孩兒很乖巧,哭得厲害,可還是紅著鼻頭,抽噎著回答了她,“I’mOnly。”沒有加上姓氏,這大概是她的乳名,或許她連自己的姓氏是什麼都不知道,她的父母還未來得及教她,就已經永遠的逝去。
李漣漪怔了好幾秒,半晌,慢慢伸出手,將女孩兒緊緊抱住,轉頭對其他人說,“可以暫時由我來照顧她嗎?”
……杜程程看著李漣漪懷中已睡去的女孩兒,若有所思:“Only……”
李漣漪坐在床沿邊,輕輕拍著懷中孩子的背部,道,“是啊,英文名我叫著不順口,就給她取了箇中文名字,諧音的,歐琳。”又說,“李歐琳挺好聽的吧?”
杜程程沒答,嘆了口氣,道,“漣漪,你欺負我個英語盲是吧?雖然咱的英語水平確實一般般,可單詞還是記得幾個的。”
她深深的看著眼前這個天生就能睜眼說瞎話的好友,“唯一,你還是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