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會是她一手扶植起來,海哥最後卻背棄了她,守在步莊裡直到死亡那一刻,她的怨,無處渲洩,所以一直在步莊裡徘徊。
玲瓏沒見到什麼陰魂不散的冤魂,但宅子籠罩的那股幽暗,就像莫名的恐懼般,一直緊纏在她心上,好幾次她夜半驚醒,總覺得聽見有什麼人窗邊輕嘆,窗外沒有人,只有那片始終沙沙作響的竹林。
玲瓏凝望著鏡子,倒影同樣回視著她,不禁有些迷惑,鏡中那人,她甚是陌生。傾國傾城的容貌,清麗脫俗的氣息,長髮牢牢的繫著辮子,以便解開後能有海哥喜歡的捲曲糾纏。
她沒有其它色的衣衫,唯獨青,淺青、藏青、淡青,海哥喜歡將她裝扮得有如初春時樹梢上剛發的嫩芽。可憐的是,玲瓏其實不喜歡,她愛紅,深紅、豔紅、火紅,她本來就是個敢愛敢恨,像盆火似迷人的女孩兒,偏偏卻強自收起自己的熱情,深深的埋藏在那抹清冷底下。她討厭這座大宅,她更討厭鏡中的自己。
夜裡的步莊很靜,沒有蟲叫蛙鳴,一座這樣的深閨大宅竟沒有半點蟲叫蛙鳴,玲瓏想哭又想笑,海哥安排她住在這兒,安排下人將這兒打掃得乾乾淨淨,玲瓏苦笑,這不是乾淨,這是死寂,步莊不是座宅院,而是墓園。
簡單的收拾一些隨身的行李,玲瓏不打算再住下去了,不管這宅子是不是真的會吃人,她不打算將一生的青春全葬送在這裡。攏緊純白虎皮,玲瓏拉開門,一陣陰風襲來,不由得急退一步,一縷幽魂虛虛浮浮的飄了進來。
「啊……你……。」玲瓏瞪大眼,驚恐的指著眼前那縷幽魂,慘白得泛青的臉頰,長及腰的微卷頭髮,傾國傾城的容貌,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那是她自己,即使看上去不那麼真切,確實是她自己。
「嘖嘖……生了這張臉,想不讓你死都不行了。」那縷幽魂瞧著玲瓏笑了起來,低低的、柔柔的,聽上去卻讓人覺得毛骨聳然。白森森的牙齒咬了咬下唇,竟泛不起半點血色,微紫略青的肌膚,讓人光瞧著也覺得陰冷。
「你……你是人是鬼?」玲瓏急退了好幾步,幽魂始終距離她一臂之遙不遠不近,飄飄忽忽足不沾地。
「鬼,殺人鬼。我死在寒潭底十六年了,如今好不容易爬出來……復仇……。」那縷幽魂笑眯了眼,彷彿自己說了什麼了不得的玩笑話,白得泛青的指節握上腰際的劍柄,抽出、揮舞、回鞘,行雲流水的一如名畫,會動的畫。
玲瓏瞪著那縷幽魂不解,只覺得遍體生寒,冷得她幾乎想投身火海。幾乎,因為她動不了,不明為何,她就是動不了,所以只能張著驚恐大眼瞪著那縷幽魂。
「利劍殺人是不痛的……。」那縷幽魂走近,陰冷的氣息飄散,抬手輕撫著玲瓏的長辮,使勁一扯。
那一瞬,玲瓏瞧見了她此生看過最恐怖的景象,她的身體,直挺挺的立在那裡,而頸子上,卻少了頭顱,她青春年華,宛如樹梢上剛發的嫩芽有生氣活力的頭顱。最後,真正的最後,玲瓏終於明白,她的頭,握在那縷幽魂的手裡……。
提著人頭,那縷幽魂心滿意足的飄出屋外,自衣襟裡掏出了火摺子吹了吹,熾熱的火花跌在枯葉上,白煙冒起,火舌啪啪亂竄。那縷幽魂提高了玲瓏的人頭與其對望,冷笑一聲將人頭拋入火舌中,焦臭味四溢,再美的人,死了,一樣都是一副臭皮囊一堆白骨。
翠喜的尖叫聲劃破寂靜的夜晚,她不敢相信她所見到的事情。向九老闆提過了玲瓏夫人想搬離步莊這件事後,她立即奔回這裡,因為她知道年齡同樣不大的玲瓏,獨自一人留在房裡是會害怕的,哪知道,回到房裡會見到更令她驚恐的景象,玲瓏的身體僵立在屋內,而人頭,不見了?
就算年紀小,但翠喜畢竟是常樂會的丫鬟,所以她很鎮定,立即奔出屋外,她必須告訴九老闆,玲瓏夫人慘死在房裡,不過可怕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她才剛跨進院落,就見到有個人影在竹林外生火,翠喜好奇的走近,竟看到那人將一顆圓滾滾的東西拋進火堆裡,仔細一看,那是玲瓏夫人的頭顱。
火光中,玲瓏瞪大了眼睛望著翠喜,像是控訴著為何不救她,翠喜無法抑制自己的尖聲叫著。站於火堆旁欣賞的那人回頭,眯著眼對翠喜笑了笑,那人很美、月光下有種清冷的絕色,翠喜直覺得那人眼熟,而那人像是明白翠喜的疑慮般跨了一步,只跨一步便到了翠喜眼前,近得不能再近,鼻尖貼著鼻尖,翠喜張大嘴發不出聲音,只有喉間不自然的咯咯作響,出氣多、入氣少,雙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那張笑臉她認得,便是火堆裡漸漸焦爛成白骨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