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太陽一照,爝火自熄。這胡轟之說,就先松後淡,漸漸的由小而至於無。
卻說譚道臺到西門本家祖塋下轎行禮,卻也不是虛傳。原來鄭州舊年被了河患,又添沙壓,連年不收,這幾縣成了災黎地方,百姓漸漸有餓死的。風聲傳至省城,撫、藩共商,委守道確勘災情,以便請努急賑。這道臺是實心愛民的官,次日即便就道。出了西門,走了四五里,轎內看見一座墳塋,瑩前一通大碑,字畫明白,十步外早看見“皇明誥授文林郎知河南府靈寶縣事筠圃譚公神道”,即忙下的轎來,鋪上墊子行禮。口內祝告道:“鴻臚派的爺們,丹徒裔孫紹衣磕頭。因勘災事忙,回署即修墳添碑。”急忙上轎而去。要知人嘴快如風,早已把這事傳滿省城。
單說譚觀察到了鄭州十里鋪,典史跪道來接,請入道旁祖師廟吃茶。觀察正欲問災民實在情形,就下轎入廟一歇。及到門口,見牆上貼告示一張,上面寫道:河南開封府鄭州正堂季,為急拯災黎以蘇民命事。鄭州彈丸一區,地瘠民貧,北濱黃河,水滾沙飛。全賴司牧平日為爾民設法調劑,庶可安居樂業,群遊盛世。本州蒞任三年,德薄政秕,既不能躬課耕耘,仰邀降康,競致水旱頻仍,爾民豐年又不知節儉,家少儲積,今日遂大瀕於厄。鬻兒賣女以供糴,拆屋析椽以為爨。刮榆樹之皮,挖地梨之根。本州親睹之下,徒為慘目,司牧之譴,將何以逭!
觀察嘆道:“這不像如今州縣官肯說的話。”又往下看:——千慮萬籌,了無善策。不得已,不待詳請,發各倉廒十分之三。並勸諭本處殷富之家。以及小康之戶。俾今隨心捐助。城內設廠煮粥,用度殘羸。又誰知去城窵遠者,匍匐就食,每多斃倒中途,是吾民不死於家,而死於路也;饞餓貪食,可憐腹枵腸細,旋即挺屍於粥廠灶邊,是吾民不死於餓,而死於驟飽也。況無源之水,勢難常給。禾稼登場尚早,吾民其何以存?——道臺又嘆道:“此又放賑官之所不知。即知之,而以奉行為無過者。真正一個好官”又往下看:——幸蒙各上憲馳驛飛奏,部復準發帑疊賑。本州接奉插羽飛牌,一面差幹役六名,戶房、庫吏各一名,星夜赴藩庫領取賑濟銀兩,一面跟同本學師長,以及佐貳吏目等官,並本郡厚德卓品之紳士,開取庫貯帑項,預先墊發。登明目前支借數目,彈兌天平,不低不昂,以便異日眼同填項。此救荒如救火之急策也。誠恐爾災黎不知此係不得已之挪移,或致佈散流言,謬謂不無染指之處。因此預為剖析目今借庫他日還項各情節,俾爾民共知之。如本州有一毫侵蝕乾沒之處,定然天降之罰,身首不得保全,子孫亦遭殄滅,庶可謝已填溝壑者黯黯之魂,待徙於衽席者嗷嗷之口。各田裡煙冊花戶,其悉諒焉。特示。
觀察看完告示進廟,廟祝奉茶。從人取出點心,嚼了一兩片子,再也吃不下去。只吃了一杯茶,即刻上轎赴城。典史繞路先行。
將入東門,只見一個官員,騎一匹掛纓子馬,飛出城來。
跟從衙役,馬前馬後擁著奔來。趕到城外,路旁打躬。觀察知道是鄭州知州季偉。下轎為禮。季刺史稟道:“卑職在城西村莊,查點極貧次貧各戶口。忽的聽說大人駕臨,不及回署公服,有失遠迎,乞格外原宥。”觀察道:情刺史鼻拗耳輪中,俱是塵土,足徵勤勞辛苦。我等司民職分,原該如此。可敬!可敬!”
一拱即便上轎。季刺史上馬,不能繞道先行,只得隨定轎子。
進的城來,觀察看見隍廟,便下轎進駐。季刺史稟道:“西街自有公館,可備休沐。”觀察道:“我輩作官,正要對得鬼神,隍廟甚好。”進去廟門,到了客堂坐下。詳敘了饑荒情形,商了賑濟事宜。只聽的廟院廟外鬧轟轟的,典史稟道:“外邊百姓,頗有變志!”
這卻有個緣故。原來季刺史開倉煮粥時候,一個倉房老吏,暗地曾對人說:“這個事體不妥。倉廒乃朝廷存貯的谷石,向來平糶以及還倉,出陳以及換新,俱要申詳上憲,石斗升合勺,不敢差一撮兒。今年荒旱,民食艱難,大老爺就該申詳,批准方可開倉。如何擅開,每倉各出三分之一煮起粥來?雖說是一片仁慈心腸,只恐上游知道,差位老爺下來盤查這谷石向那裡去了。說是煮粥救民,又有勸捐在內混著。總之少了谷石,卻無案卷可憑,這就是監守自盜的匱空。我這老倉房熬的五年將滿,眼看著考吏做官,只怕先要拿我吃官司聽審哩。你們不信,只等省城有個官來,就不好了。總是我們住衙門的訣竅,要瞞上不瞞下;做官的,卻要瞞下不瞞上;那會做官的,爽利就上下齊瞞。”這一番話,說的早了。那百姓們見官府這個愛民如子的光景,齊說: